“造化弄人。”元秋微叹。
元秋并不知道,在她刚离开孟丞相府之后没多久,宫里派人过去,取回了曾经颁给孟娴的赐婚圣旨,正式取消她和陆哲的亲事。
孟丞相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又叮嘱下人好好照顾孟娴,想着等天气暖和,就把她送到乡下的庄子上去休养,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
容国公府。
“娘,我可以不去吗?”容元诚问容岚。
容岚点头,“不想去就在家吧。”
“我也不去,没意思,我还要跟元宝赛跑呢!”容元顺举起小手,笑嘻嘻地说。
容岚再次点头,“嗯,出去玩儿穿厚点,阿诚你看着阿顺。”
容元枫看了看君灵月,什么也没说。其实他也不喜欢进宫,尤其是参加无聊的宴会,来来回回就是那点事,规矩礼数还特别多。但上次进宫君兆麟专门说了想见君灵月,今日这样的场合,君灵月必须得去,容元枫自然要陪着。
容元若兴致缺缺,“君紫桓,我不想去。”
“可以!”君紫桓笑容满面地说,“娘,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病了。我在家陪若若。”
容元朗忍不住吐槽君紫桓,“姐夫,作为一个皇子,你实在是太没有斗志了!”
“斗什么?斗蛐蛐儿吗?什么都不如陪若若重要!”君紫桓很淡定地说。
“我陪娘去。”容元朗说着看向苏默,“这位姐夫,你应该也不去吧?”
“我听秋儿的。”苏默轻笑。
元秋想了想说,“去吧,万一有人给娘下毒呢,我要保护娘。”
容岚:……她家宝贝女儿最近在认真钻研毒术,正愁没有用武之地,刚刚那句话似乎还透着一丝期待……
尤雾手中拿着一块玉石,正在认真学雕刻,什么进宫赴宴,跟她本来就没有关系。
见尤雾一刀下去,好好的玉石裂成了两块,容元诚皱眉,“师姐,力道不要那么大。”
“多大算大?多小算小?应该多大?”尤雾抬头便是三连问。
容元诚嘴角微抽,“……看感觉。”
尤雾轻哼,把手中的刻刀和碎了的玉石扔给容元诚,“你雕一个给我看看,是什么感觉?”
“师姐想让我雕刻什么?”容元诚问。
尤雾想了想说,“就雕一个柿饼吧,得看起来就很好吃。”
容元诚:……
容岚忍俊不禁,“好了,要进宫的快回去收拾一下,阿诚你在家陪小雾和阿顺玩儿。”
除夕宫宴是每年皇宫中最隆重盛大的宴会,皇室与百官同乐,庆祝新年。
容元枫和容元朗骑马,容岚和君灵月一辆车,元秋和苏默一辆车,到宫门口的时候,就见群臣及家眷正鱼贯而入。
陆哲刚下车,便过来跟容国公府的人打招呼。他倒是乖觉,自从容岚跟沐振轩断了,就不再管容岚叫舅母,改口叫容国公,但依旧称呼容元枫为表弟,叫元秋表妹。
容元枫很厌恶这声表弟,再加上跟陆哲原本关系就很差,见他过来便去扶君灵月下车了,没有理会。
打过招呼,陆哲的目光在元秋身上顿了一下,便回去了。他一直在盘算着,怎么能悄悄把毒给解了,但他贸然找元秋医治,会引人生疑,暗处说不定有青冥楼的人盯着他。为了稳妥起见,最好是,他真的受伤,然后顺理成章地找元秋医治,再自然而然地请元秋看看是否中了毒……
陆哲一边计划着,一边走回自己的马车,把大着肚子的君灵馨扶下来。
天空飘着雪,陆哲正在想事情,手中的伞没有给君灵馨遮住落雪,冰冷的雪花落在君灵馨脸上,寒意透心。
君灵馨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君灵月。君灵月也怀着身孕,但气色颇好,容元枫把她从马车里抱下来,手中的伞全都遮在君灵月头顶,还用身子为她挡着风。
两相对比,君灵馨妒火中烧。
而宫门里出来一顶华丽的轿子,直奔着君灵月过来,说是皇上吩咐专门来接九公主的。
容元枫扶着君灵月上了轿子,他就跟在一旁进了宫。
陆哲面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偏头在君灵馨耳边说,“同样都是公主,怎么差别这么大呢?馨儿你说这是为什么?”
这问题,君灵馨没法回答。
元秋牵着苏默,正要进宫门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忠勇候”。
元秋有些意外,回头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人群外围,一个侍卫从车上搬下一张轮椅,放在了地上。紧接着,齐明被背出来,放在轮椅上。
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出门,也是第一次进宫,很多人都快把他给忘了,没想到他今年除夕会出现。
元秋收回视线,直觉是君兆麟要求的。齐明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不愿意用这副模样出现在人前,所以先前才一直闭门不出。
君兆麟想做什么?是不是跟元秋开始给齐明医治有关……元秋想到今日从容元诚那里听说的齐明和孟俪原本的关系,突然有种直觉,今日的宫宴,怕是不会平静。
孟俪妆容精致,衣衫华丽,落后皇后半步,款步进了大殿。
她原本是想看看孟丞相坐在哪里,她的祖母有没有来,却无意中看到了陌生又熟悉的那个人。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再也不复孟俪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模样……
只一瞬,孟俪便面色平静地收回了视线。在这皇宫里,她学会的生存技能之一,就是不要让人看出自己真正的情绪。但昨夜,在君兆麟面前,她的失态是理智难以控制的,也是被君兆麟逼的。
在看到齐明的那一刻,孟俪便知道,君兆麟昨夜没有跟她开玩笑,他真的打算那样做,不管孟娴是不是真的变成疯子傻子,不管齐家和齐明对东明做出过多大的贡献和牺牲。
喜欢赐婚的君兆麟,打算再一次用摆布别人的终身大事来证明帝王的威严,随心所欲,生杀予夺。
齐明听到了“孟贵妃到”的声音后,专注地看着面前精致的茶杯,再也没有抬起头。他不知道君兆麟昨日突然派人传口谕命他今日进宫赴宴是为了什么,但他知道,如何做才能不给孟俪惹麻烦。
宫中的宴会仍是老一套,君兆麟当众嘉奖了容国公府在这一年为东明国做出的贡献,问候了祝老国公的身体,表达了对君灵月的关心。
他面上始终噙着笑意,直到说起陆哲和孟娴的亲事已经被取消,仍是带着笑,将那场引起轩然大波的赐婚,只用“误会”二字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元秋眸光微闪。这种会让孟家难堪,让白家不忿的事,按理来说,让它低调些过去就算了,君兆麟为何要专门在今日这样的场合提起?
太后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她难得下一道懿旨,最终却被君兆麟要求收了回去。这让她越发感觉,这个儿子表面孝顺,实则根本没有把她当回事。
君兆麟突然看向了端坐一旁的孟俪,笑容满面地说,“其实是孟贵妃提醒朕,孟齐两家原本是有婚约的,长辈约定,必须遵从,希望朕能给忠勇候和孟四小姐赐婚,结一桩良缘。昨日听闻容小姐给忠勇候医治,他用不了多久就能站起来。如此良将,失而复得,是东明之幸,大大的喜事。今日朕便做主,让忠勇候双喜临门!忠勇候,接旨吧!”
全场皆惊!
在座的没有人不知道孟俪曾经是齐明的未婚妻。
在座的没有人不知道孟娴名声尽毁,清白不在,如今据说重伤失忆变得痴傻。
可君兆麟说,孟俪求他把孟娴赐婚给齐明?!
孟丞相心中巨震!但他最清楚,这绝不可能!孟俪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孟俪最希望孟娴在家里好好待着不要再惹祸!她也最希望跟齐明彻底撇清关系,不要被君兆麟怀疑!怎么可能主动提出给齐明安排亲事?
瞬间,孟丞相便意识到,这是君兆麟的意思!但他故意要这样说,如此,没有人会觉得是君兆麟欺负齐明,给他安排那样一个不堪的妻子,只觉得孟俪欺人太甚,把自己没人要的妹妹硬塞给曾经的未婚夫!
而这,从外人的角度看,是孟娴得了便宜。毕竟齐明就算残废,也是正经的侯爷,妹妹是太子妃,且君兆麟说了容元秋能把他治好。本来不可能有人愿意娶的孟娴如今能当上侯夫人了。
但同样从外人的角度,齐明太惨了,摊上孟家这对姐妹。一个在他残废之后入宫当了贵妃,竟然还要逼他娶自己没人要的妹妹,另外一个名声那么坏,却想嫁给齐明当正妻?
齐明袖子下的拳头紧紧握着,青筋暴突,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君兆麟笑意加深,“忠勇候,你意下如何?”
太子妃齐颖冷冷地看了一眼孟俪,低头,便红了眼,强忍着泪意,不敢做声。
齐明抬手,被特准随身伺候的侍卫将他背了起来,到大殿中央,扶着他跪下。
齐明的身体伏下去,朗声道,“微臣叩谢皇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兆麟愉悦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中。
齐明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了一桩可笑的赐婚,没有反抗,没有不满,但当他被侍卫背着坐回原来的位置时,一双眸子,再也没了光彩。
“爱妃,朕依照你的心意赐婚,你可欢喜?”君兆麟看向孟俪,笑意不达眼底。
孟俪长长的指甲嵌进了肉里,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的笑,敛眸道,“多谢皇上。”
陆哲心中啧啧感叹,君兆麟太狠了!他没有再废掉齐明的身体,但这一下,怕是直接把齐明的意志给摧毁了!齐明那样骄傲的人,让他娶一个名声败坏的女人,还是他曾经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塞给他的,当众被如此羞辱。
陆哲觉得,这跟当初君灵馨被赐婚给他有些相似,但至少,他接那道恨不得杀人的圣旨时,不是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场合。
一场宫宴,君臣尽欢,表面上没有任何不快。
出宫进了马车,元秋便沉了脸,“皇上今日的赐婚,太过分了。”
齐明不接旨,是他抗旨不遵,且会被君兆麟怀疑他对孟俪余情未了。
齐明接旨,表面看,似乎除了他自己受辱之外,一切都算是平稳度过。但这会不会让君兆麟怀疑,他是为了保护孟俪才接下的这道圣旨?
但至少后者,能让君兆麟暂时满意,而前者,会让事情无法收场。
不管齐明是为了自保,为了保护太子妃,抑或真是想保护孟俪,他都选择接受了一场当众羞辱。
可作为一个为东明尽忠,全家几乎死绝,自己变成残废的忠臣良将,他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元秋第一次觉得,君兆麟这个皇帝,令她恶心!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女人,孟俪也不曾行差踏错,难道君兆麟还要求孟俪必须爱上他才满意吗?他自己这番做派,对孟俪何尝不是一次当众羞辱?他又谈何真心?
君兆麟平素对有价值的臣子都多有宽容,但这其中不包括已经没落的齐家,和残废且曾经跟孟俪两情相悦的齐明。
元秋为自己原本觉得君兆麟是个明君感到可笑,而今日齐明用支撑不住的双腿跪在地上,身子控制不住颤抖着,叩谢皇恩的模样,让元秋想到了当年西辽国惨死的容氏一族。
是不一样,可本质上,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苏默握住元秋的手,神色淡淡,“那,就回去问问姐夫,能不能有点斗志,别再斗蛐蛐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