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岑寂。
父子俩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风刮过窗棂发出的响动,以及灯花爆开时的哔啵声。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老谋深算的中书令先整理好了心情,问,“你如何知晓?”他倒不是不相信儿子的判断,实在是这件事太太太太荒谬了。
他在那么多宗室之中挑中庆王,可不是脑袋一拍的事,不知做了无数的调查,才让他下定这个决心。
庆州从前不过是大魏十三州中最普通的一个,位置偏远,又不是什么天险要冲,人口、面积、物产皆平平,要不然也不会被太宗分给不受宠爱的庆王做封地。
这二十年来,庆王也始终很老实,没有弄出过太大的动静,以至于京中几乎少有人提起他的存在。
就连韩青他们这帮大臣,也是拿着宗室姓名黄册一一对照的时候,才恍然记起,先帝还有这么个不起眼的兄弟。当时韩青往全国各地的藩地都派了人,庆王本来并不在他的备选之列。
谁知到了那里一看,才知传言有误。短短二十年,庆州就变成了“家家有余粮,村村有义塾”的王化之地。便是最会理政的才子,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最妙的是,这一切都被牢牢地封锁在庆州一地,并没有对外传出太多的消息,想必是怕惹来朝廷的忌惮。可见庆王虑事周全,为人又低调谨慎,绝不会因为一朝登上高位就得意忘形,正是最佳的人选。
唯一令人诟病的,也只是庆州商贸发达,似乎庆王很支持经商之道。
但事实上,这一点才是韩青最终取中庆王的根本原因。
朝廷如今所面临的困境,可不仅仅是先帝驾崩。实际上,在先帝驾崩之前,朝廷就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一方面是内政糜烂、国库空虚,而在另一方面,北边的胡人部族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南下进犯。这样的局面,急需一位可以振兴朝纲、力挽狂澜的君主。
也是因为这样,尽管这是个大好的揽权时机,但三省六部的重臣们却都没有伸手。虽然在新君的选择上有些分歧,但是总体的思路却是一样的,那就是:必须要选择一位成年的、英明的君主,才能收拾得了这个烂摊子。
韩青最终力排众议推荐庆王,并且顺利说服其他人赞同自己的主张,就是因为庆王的生意头脑,说不定会有办法充实国库。
有了钱,剩下的事情就都能慢慢腾挪开了。
至于庆王本人,大家之前都看见了,种种表现也很符合韩青对他“虑事周全,小心谨慎”的判断。
现在儿子突然跑来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们看错了,韩青自然要问个明白。
韩瑾之上前几步,凑到韩青耳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耳语道,“儿听见陛下问皇后,‘阿姊怎会忘了大赦天下?’”
韩青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韩瑾之是个聪明人,所以仅这一句话,就猜到了皇帝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皇后教的。韩青是他爹,老谋深算,又怎会猜不到?
想来是陛下刚刚回京,还不习惯周围都是耳目,这才让人听了去。但这样的私房话,大概也只有韩瑾之这个时刻跟随在皇帝身边,最懂得如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虽然清贵却又不怎么起眼的起居郎,才能听见了。
“你没有让人察觉吧?”想到这里,他立刻问道。
韩瑾之微微颔首,“儿也不是第一日在宫中了。”
这倒是,韩青放下心来,他的诸子之中,只有这个小儿子天资最好,虽然年轻,可是官场上的事、宫里的事,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想来都能安排妥当。
倒是这么一打岔,韩青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都已经在大行皇帝的灵前拜过新君,新君的各种旨意也都陆续发出去了,现在再说后悔的事,也已经晚了。
而且就算暂且不提庆王,剩下的几个被推举出来的候选人,韩青也都不甚满意。
不幸中的万幸是,庆州的富庶繁荣是真的,那些经商理民的手段也是真的,只不过做到这一切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后罢了。虽然出乎预料,但只要这位女诸葛继续站在新君背后出谋划策,也就是多了一道手续的事,对他们而言并无分别。
这般想着,韩青对儿子道,“此事你只做不知。”
韩瑾之微微一愕,但很快也反应过来了。他只是乍然得知这个消息,过于震惊,所以没有多想,第一反应就是回家告知父亲。但如今见韩青态度从容,冷静下来一向,便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他们急需的是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英雄,至于这个人是皇帝,还是站在皇帝背后的女人,不都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