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巴望着他读书成才的爹娘已经不在了。
而且这一战虽然胜了,但穆柯觉得,事情还没完。他亲眼看到的,师将军大帐中的地图上,银州的地方被用朱砂圈了出来,要是不想打,他圈银州做什么?
穆柯抹了一把汗,去搬下一根木头。
就在这时,家中老仆匆匆赶来,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就这样说吧,我忙着呢。”穆柯将木头扶起来,准备扛到肩上。
老仆难掩激动地道,“公子,官府刚刚张了榜,说是会有什么巡考官下来考试,只要是读书人都能报名参与,要是考过了,就能去京城科举。我已经给你把名报上了!你别光顾着忙,这几天也回家翻翻书吧!”
“砰——”,是立着的木头失去扶持的力度,重新砸在了地上。
……
林州。
天下名山,林州占一半。道佛两教又都喜欢在名山上修建道场寺庙,所以林州附近的山上,坐落着大大小小几十座寺庙道观,是天下一景,香火也极为鼎盛,每天都有无数善男信女前来此处求神拜佛,其中很多甚至是从外地千里迢迢赶来的。
不过在这些寺庙道观之中,有一座道观十分特殊。
观主西门先生早年间是个颇负盛名的名士,书画尤其精绝,求取者络绎不绝。中年丧妻之后,西门先生就在林州附近的挺秀山上买了一块地,盖了一座道观,皈依了。
几年前,已经步入晚年的西门先生对外放出风声,想收几个弟子,传承自己的衣钵。
传承的当然不是道观的衣钵,而是书画技艺。
消息一传出,无数读书人闻风而至。后来西门先生收了五个弟子,剩下的人也没有离开,而是就在附近结庐居住。刚开始是想试试还有没有机会,后来发现跟那么多同道中人住在一起,随时可以切磋技艺、交流辩论,便品到了其中的好处,赖着不走了。
这两年,也有不少学西门先生开山收徒的名士大儒,不过挺秀山这里还是规模最大最热闹的,甚至已经成了许多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
此刻,朝廷派遣巡考官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引发了轩然大波。
千里迢迢来此求学的,除了一小部分倾慕西门先生的世家子弟,剩下的大都出身寒门。虽然很难科举入仕,但读书依旧是他们跨越阶层必不可少的一步,所以大家平时都是很努力的。如今努力终于要有回报了,怎么能不令人兴奋?
挺秀山上,这时也已经得了消息。
虽然当地士子云集。但要是让大家公推最出色的,那还是要数西门先生的几位亲传弟子。
此时,五人正在西门先生的房间里,听他说话。
“这个消息,我早就已经知晓了,只是怕乱了你们的心思,没有说出来。”西门先生道,“你们也跟着我读了几年的书,究竟成色如何,也该验一验了。朝廷首次允许寒门士子参与科考,想来稍有抱负的读书人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你们也去会一会天下英才吧。”
“是!”几个弟子齐声答道,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与骄傲。
“好了,都去温书吧。陆谏留下。”
陆谏是大师兄,也是几个弟子之中最出色的,他被留下来,大家丝毫不觉得奇怪,肯定是先生还有什么话要嘱咐。
西门先生从柜子里取出厚厚的一叠纸,递给陆谏,“世家之中,这一代最出色的是陆家的陆裴。这是他的文章,你可有信心胜过他?”
陆谏接过来,抱在怀中,看也不看地道,“学生有信心!”
西门先生大笑,“好,有志气!去吧,好生揣摩一番,拿不到头名也不要紧,一定要胜过世家子弟。”
……
在大越各个地方,有许许多多的人正在为这个消息而振奋,想要抓住这个机会,或是扭转人生,或是青云直上,或是一展抱负。
科举改革的消息,就像是一点星火落在了这片大地上。
……
烨京,陆府。
陆裳走到门口,正要抬手敲门,就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又是在说科举的事。
几个陆家旁支的子弟,正在变着法儿地夸陆裴,说他一定能够拿下头名,给那些寒门士子一点颜色看,让他们知道,山野出身的粗陋贱民,就是比不上世家精心培育的弟子。
陆裴的话不多,但言笑之间也能听出他的自信满满。
陆裳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没有敲门,转身走了。
回到姐妹俩住的院子,妹妹陆薇一看到她,立刻激动地招手,“阿姊,快来看这本书,见解当真精妙,我之前没有看到过!”
陆裳慢慢走过去,兴致缺缺地道,“读这么多书做什么?我们又不能科举。”
陆薇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意识地朝陆裴所住的方向看了一眼。是啊,平日里在家,兄弟姐妹们一处读书,一处谈天说笑,作诗联句,似乎并没有什么分别,可是她们和兄弟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女人的学识只是她嫁妆上最漂亮的点缀。
“现在寒门子弟可以科举了,要是女人也能科举就好了。”陆薇忍不住说。
“又胡说了。”陆裳连忙伸手掩住她的嘴,神色严厉起来,“这种话你也敢说出口!”
陆薇眨了眨眼,挣开了她的手,“阿姊虽然没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平常咱们一起读书,兄弟们都经常不及你。要是女子可以科举,这头名还说不准是谁的呢!”
陆裳听懂了她的意思,露出了一点很微妙的笑意,“你就这样相信,这头名会落在我们陆家?”
“那是自然。”陆薇抬起下巴,“京中这些世家子弟,咱们认识的也不少,就没有几个像样的。咱们家的孩子,就是最好的。”
“在世家之中,自然是最好的。”陆裳语气淡淡。
陆薇神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阿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陆裳拉着她的手,把人领回了自己的卧室,掀起床上的褥子,从床板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本书。
陆薇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她看起来温温柔柔,端庄守礼的姐姐,竟然也会在房间里偷偷藏这种一看就见不得人的东西。
陆裳把书递给她,她就呆呆地接过。陆裳叫她看,她才低头去看。
“《春山集》。”令人意外的是,这竟然是一本诗集,并不是她想的那种东西。诗集有什么可藏的?陆薇不理解,她翻开书页,继续看下去。
这的确是一本正经的诗集,应该是某次集会的唱和之作,之后集结成册。
这本她没有听说过名字的诗集,里面的作品竟然篇篇都是佳作,陆薇一时看住了,揣摩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好诗,读来令人齿颊留香。不过,就是普通的诗集罢,阿姊怎么藏得这样好?”
“如果我告诉你,这本诗集里的每一个作者,都不是世家子弟呢?”
“真的?”陆薇这回是真的吃惊了。
陆裳又笑了,转头往窗外看去,“小妹,这天下大得很呢。”
可惜世家站在高处太久了,从未想过低头去看地面上的人物,全然不知那里正在酝酿着什么样的变化,还在做天下第一的梦呢。
陆薇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她已经听懂陆裳的意思了。
这世上当然不是没有人比得过陆裴,就在陆家,就在她面前,就有一个不比他差的,何况天下士子?
陆裴很有可能不能像他想的那样轻易夺得头名。
失去这个头名,对世家来说意味着什么,陆薇知道得还不是十分真切,但她已经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那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氛围。
这让她惶恐、畏惧,但不知为何,又有一种根本掩不住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