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食是宫中统一提供的,每个人都一样。本来没有人对此抱有期望,有些考生甚至都没有打开自己的食盒,打算争分夺秒地写卷子。谁知旁边的人一动筷,那饭菜香气弥漫出来,顿时就叫人写不下去了。
陈昌留在这里监考,见大部分考生都吃得很香,便笑道,“皇后殿下恩典,这是御膳房为文武官员提供的例食,往后等你们入了朝,若是能在皇城中办差,也是吃这个。”
其实以前衙门里是不管饭的,所以很多官员早朝之后吃一点东西,到了未时就会直接散衙回家。
在先帝朝,这样做没什么问题,因为从上至下都是如此,下午不办公。但贺星回勤政,重臣们往往要在宫中留到天黑,上行下效,底下的官员小吏们就不敢走得那么早了。可是总不能一直饿到晚上回家,只能在外面花钱吃饭,对许多低品级的官员和小吏来说,是一项巨大的负担。
这事很快就被春来注意到,于是没多久,御膳房就开始为官员们提供工作餐了。
工作餐三菜一汤,比许多人自己家里吃的更丰盛。不过,从宰相到小吏,提供的例食都是一样的,也有人不愿意吃,自己出去买。
所以世家子弟听了这话,没什么感觉,但寒门出身的士子们却都很高兴。
京城居,大不易。他们赶考已经花了很多钱,若是留在京城为官,租赁房屋、置办衣裳行头、与同僚交往等等,花钱的地方只会更多,宫里能提供一餐饭,省好多事呢。
其实贺星回已经在计划给官员们涨薪水了。大越的官员,工资真不算高,全靠一些灰色收入维持生活,这很显然不是什么好风气,贺星回一直想整顿。她之所以要将吏部拿下,换上自己的人,就是为了着手这件事。
等瞿英上任,应该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吃饭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民以食为天,吃饱之后,士子们对于朝廷的归属感又更多了一分,就连写卷子的时候也更有劲儿了。
以前考试由吏部主管的时候,还有给烛的规矩。也就是说,天黑之后,给考生们一人发一根蜡烛,能多写一会儿。贺星回改革科举,就把这一条改掉了,这个时代的房子都是木质结构,容易起火,以蜡烛的亮度,对眼睛也不好,不如让考生提高效率,白天答完。
今天是殿试,要当场出成绩,收卷就更早了。
将到未时,礼部官员就提醒考生们,交卷的时间快到了。不一时,贺星回便领着重臣们又从后面走了出来。
好在考生们一直在争分夺秒,这时候都已经答完了。
贺星回见状,便道,“那就收上来吧,不必等到时间。”
殿试只糊名,不誊写。收了卷子,考官们就当场开始批阅。总共也就只有一百零九名考生,十几个考官同时阅卷,不一时就排出了初步的名次,将试卷送到重臣手中。
重臣们会对名次再做斟酌,最后将前十的试卷呈给贺星回,由她来决定最后的名次。
直到这时候,才会拆开考卷糊名处,方便她根据自己的想法和印象,再对最后的排名做调整。不过这一回,贺星回没有做改动,翻看完毕,就将之递给了礼官。
阅卷的时候,考生就被带出去,在门口等候。另有内侍过来将殿里的桌椅都搬走。等到阅卷结束,名次出来,殿内已经空下来了,唱名的礼部官员捧着写了排名的红榜,站在门口高声唱名。
依旧是从最后一个开始念,“殿试放榜!某州某生高中第一百零九名,赐进士出身!”
考生们不约而同地叹息了一声,最后一名还是原来那位,看来陆谏的第三是稳了。这说明他考到了前三名,只不知道具体排名第几。
平常关系比较好的考生都开口道喜,还有人直接叫出了“探花郎”这个称呼。
陆谏朝众人拱手,脸上终于绷不住,露出了几分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随着礼官唱名,殿外等候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高渐行、陆裴和陆谏三人。陆谏的名次是已经定了的,就只剩下两人争夺头名了。
趁着礼官换榜的时候,陆裴走到了高渐行身边。
“你长得很像她。”他低声说。
高渐行第一次转过头来,正眼看向他。他几乎是毫无阻碍地听懂了陆裴话中的意思,知道他说的是谁,于是眸中立刻淬满了冷意,“放心,我的个性最不像她。”
陆裴顿时哑然。
高渐书是他心目中集所有美好于一身的女子,但也不得不说,她那种柔善顺从的秉性,或许正是造成她悲剧的最根本原因。
她太无害了,于是也不知道人狠毒起来能做出什么事,更不懂得反抗一切加诸于自己身上的要求。
静默了一会儿,陆裴动了动唇,还想开口说话,但礼官已经念出了陆谏的名字。他立刻站直了,往前看去。他因为高渐书的缘故,对高渐行有几分不忍,但是这个头名,对他来说更重要。
当日南派世家齐集陆氏,颇有逼迫之意,是陆裴抛出高渐行的名字,这才让众人转移了重点。
但如果他殿试再输一次,陆氏或许暂时不会有事,但他却不可能在陆家和世家之间,拥有从前那样的名声和威信了。
“殿试放榜!烨京陆裴高中第二名,赐进士及第!”
陆裴只觉得耳边响起了阵阵轰鸣声,震得他身体忍不住晃了晃。
他还是第二名!
他被定在原地,几乎忘了要走进殿内。
这时,高渐行忽然转过头来,对他道,“放心,这只是个开始。你们欠了高家的,我会一样一样,亲手拿回来。”
陆裴恍惚回神,动了动唇,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次可以说是大意,第二次还是输给对方,那就是真的不如!他本来是想劝高渐行不要轻视世家,可这样的他,既没有立场也没有脸面再去跟高渐行说什么。
甚至,他的心底忍不住生出一种惶恐,觉得或许这就是他和高渐行最后一次平等的对话。
之后对方会步步高升,他自己呢?
陆家不需要一个第二,世家不需要一个第二,他们宁可重新捧出另一个领头人,也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直到考官念出高渐行的名字,他才机械地跟在对方身后,进入大殿,在礼官的引导之下,对贺星回行礼谢恩,结束了今天的最后一道流程。
本来这之后他们就该散了,等明天再回来,由礼部的官员安排,游览御花园。但是高渐行却上前一步,高声道,“启奏殿下,臣想知道考生陆谏殿试的名次。”
众人一听这话,脚步就顿住,走不动了。
这个问题大家都好奇,但谁都没想到高渐行竟然直接问了出来。
他原本是头名,要是陆谏其实考得比他好,那他这个头名又会备受质疑。进士们扪心自问,换做自己,得了好处,估计不会再自找这种没趣。
贺星回听到这个问题,不由笑了起来。
说来,考官们阅卷的时候,还闹出了一个乌龙,他们把陆谏的文章认成了高渐行的,因为风格和行文方式都跟高渐行礼部试的那一篇很像。但是,大家又都觉得这一篇似乎不如另一篇,于是都疑心那是陆谏的文章。
考官们拿不定主意,就只能让重臣们决定,南派世家心中有鬼,见状立刻坚持让另一篇做头名。
谁知道拆开糊名一看,又是高渐行。
“本来不该让你们知晓,不过听说你和陆谏是好友,想来必是肝胆相照,才敢问这一句。”贺星回心情很好地说,“告诉你也无妨,陆谏是第二,你是实至名归的状元郎。”
陆谏是第二!
陆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整个人几乎站不住。
他输了,不仅输给了高渐行,也输给了陆谏。
更重要的是他排在了第二名,陆谏却是第三。往后人们提起来,这个名次不会是他的荣耀,而是耻辱——所有人都知道,是陆家收买杜鸿言等人要害陆谏,就是怕他胜过陆裴,可假的就是假的,不如就是不如。
他这个第二名,会变成彻头彻尾的笑柄。
浑浑噩噩之中,陆裴跟在人群之中出了宫,被仆人接进马车的那一刻,他再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接晕死过去。
第二日的御苑赏花,他抱病告假。
第三日的骑马游街和琼林宴,他也没有来。
直到所有新科士子去礼部授官那一日,他也没有到场。这个人好像销声匿迹,彻底从世人的视线之中消失了。
但这件事,只引起了一小部分人的注意,更多的人根本不会在意。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就算原本在意的那些人,渐渐也将此事抛在脑后,不再去想了。
直到另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爆出来,他作为另一位当事人,才再次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这原本是平平无奇的一天,殿试的热度还没有过,京城百姓们依旧热议着名次和新科进士的姿容家世。但就在这一天,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走进京兆府,状告烨京陆氏陆裴绑架囚-禁她,并意图谋害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