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桦领着秋明礼刚一踏进刑部大牢,便听得里面喧哗吵嚷之声,只见刑部秋官司的一名主事带着几名衙役,正将姚子贝推推搡搡地带出大牢。
原来那刑部郎中黄朝东回衙之后,便将宋锦桦叫停行刑,私自带回女死囚姚子贝之事,禀明了刑部尚书萧一鸿。萧一鸿闻听之后顿时大发雷霆,当即派出了自己的一个亲信主事带了人,去将姚子贝提出大牢,准备再次行刑。孰料那值事的牢头却与宋锦桦甚为交好,初时不肯交出姚子贝,后见那名主事抬出了萧尚书的名头威吓,才勉强让他们带走了人犯。
那主事见了宋推官兀自将头一扬,不予理睬,却被秋明礼沉声喝住。秋明礼问道:“你们押解这位女子,想到哪儿去?”
那位主事见问话之人身穿红袍,与他们萧尚书乃是同一品阶,心中也有些踌躇,于是不得不回道:“回大人,我等奉萧尚书之令,押解女犯姚子贝,上法场行刑!”
宋锦桦上前一步道:“如今已过了午时,怎可再上法场问斩?”
那主事道:“这个……我可不管,萧大人只是吩咐将死囚带去法场行刑,我只负责带人,管它什么时辰!”
宋锦桦沉声道:“不行!人犯尚未审问清楚,不能带走!”
那位主事冷笑道:“宋推官,你才来咱们刑部几天啊!就吃了豹子胆,这么爱多管闲事!我可告诉你,在咱们刑部,这上上下下不管是谁,都得听萧大人的!你今天从法场私自带回死囚,这笔账一会儿萧大人还要跟你算呢!眼下,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保住你自己头上那一顶乌纱吧!”言罢,他朝众衙役挥了挥手,这一行人带了姚子贝便要离开……
秋明礼眼见这一个小小的从六品主事竟敢如此蛮横嚣张,心中不由得勃然而发一股冲天怒气,当下,他顾不得自己年老体弱,冲上前去对着那中年主事就是一个老大的嘴巴子,口里也怒斥道:
“大胆狂徒!在本堂面前竟敢如此无礼!你们萧一鸿见了本堂都得客客气气的,哪容你一个区区的六品末吏如此放肆!这刑部是我大乾的刑部,尔等皂吏,吃的是我大乾的俸禄,行的是我大乾的公职,不思为天子分忧,为律法严守,竟还敢在此大放厥词!下一回,本堂倒是想问一问萧大人,这刑部到底是大乾朝廷的刑部,还是他萧一鸿一个人的刑部?”
那主事左脸被打得如火烧一般疼痛,脸颊也瞬间红肿了起来。他心道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怎地有恁大的力气?不过,听那老人的自称,他至少也是一位三品的尚书,当下他也只得用手紧紧地捂住了左脸,一时也不敢发作。
“这位可是我大乾的户部尚书秋大人!这姚子贝一案,疑点重重,秋大人要会同本官重审,你等先行退下吧!”宋锦桦说道。
那主事见识了秋大人的脾气,此时又听得他乃当朝赫赫有名的户部尚书,魏王的老师秋明礼,心中更是气馁,无奈之下,只得又挥了挥手,放脱了姚子贝,与一众衙役均自退下。
秋明礼急欲知道姚子贝一案的详情,他本想将姚子贝带离刑部,但细思之下仍觉太不合规矩。宋锦桦在刑部亦无自己的公事房。二人只得将姚子贝又重新带回刑部大牢内,找了一间干净的牢房中坐下。
秋明礼命人将姚子贝的木枷与绳索尽皆取下,待姚子贝落座,情绪安稳之后,方才柔声问道:“姑娘,你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与徐百户是如何识得的?”
见姚子贝脸现疑惑之状,宋锦桦在一旁又言道:“姑娘,这位秋大人就是你徐恪哥哥的老师。秋大人说的徐百户便是你的徐哥哥。”
姚子贝忙道:“两位大人,民女姚子贝,原本是江北道扬州府人士。因家中遭难,一年前来到淮扬道许昌府投靠亲戚,不想又遇上旱灾,民女的父母亲戚都死在了逃荒的路上。民女为安葬父母,就将自己的身子卖给了许昌城人市里的张屠户。本来,民女该着是要死在张屠户手里的,幸亏徐恪哥哥及时赶到,将我从张屠户的刀下给救了下来。之后,徐哥哥自己公务在身,又把我暂时安顿在哺人庄里。要不是徐哥哥,民女早就化作人市中的一堆碎肉了……”
秋明礼闻听姚子贝叙述自己在人市中的遭遇,心中也不禁恻然。他再回想徐恪当时正奉旨陪护钦差南下,料想必是整好路经淮扬,是以便救下了姚子贝。当下,他又温言说道:
“姚姑娘,徐百户既已将你救出了虎口,你为何又只身来到了长安?怎么又犯了杀人之罪?这中间有何冤情,姑娘尽管讲来……”
一旁的宋锦桦也道:“姚姑娘,秋大人非但是徐百户的恩师,还是我大乾的户部尚书!他可是一个大大的清官、好官!有秋大人在,必能为你伸冤昭雪!”
姚子贝闻听此语,似是勾起了她无穷伤心之事。她忽然离了凳子,双腿一
弯向秋明礼与宋锦桦跪倒,痛哭流涕道:
“秋大人,宋大人,民女……冤枉啊!民女杀人是……是被逼的!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秋明礼忙走上近前将姚子贝搀起,又递给她一块方帕,让她缓缓回到凳子上落座。
姚子贝抽泣了一会儿,用方帕擦去眼泪,又捋了一捋额前的乱发,整顿了自己的衣衫,方才将自己的这一番艰辛遭遇,与眼前的两位大人尽数讲了出来……
事情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原来,徐恪于元月初一将姚子贝安顿在哺人庄之后,他便径自南下与钦差魏王汇合。之后,魏王忽然收到秋明礼的来信,得知太子被废、父皇病危的消息后便紧急赶回京城。徐恪就跟着钦差仪仗一路马不停蹄赶回长安,也就没想到要去哺人庄再接回姚子贝。再后来,钦差车队路经西峡口,更是遭遇孙勋率大队刺客突袭,徐恪身中铁蒺藜之毒,九死一生,自然更加想不起来,在许昌府的哺人庄里,还有一个柔弱女子在苦苦等待……
姚子贝在哺人庄中苦等了十日,朝也盼晚也盼,始终不见徐恪骑马而来的身影。她心知徐恪必然公务繁忙,以致将她遗忘在山庄之中了。
姚子贝不顾祝恒发的反对,坚决要前往长安城投奔徐恪。那哺人庄庄主祝恒发见姚子贝心意已决,也不好勉强,只得略备了些干粮行李,送她启程……
这一路之上,姚子贝也算尝尽了苦头。她渴了便沿河掬水而饮,饿了便沿路乞讨而食,或到山中采些瓜果野菜,聊作充饥之物。到了晚间,她便叩开农家柴扉,企望借宿一晚,偶尔也会学徐恪那一晚,躲在山中露宿。所幸这一路之上,姚子贝所遇者,都是热心好人,有几位农家大婶,见姚子贝孤身无依,还资助了她一些干粮衣物。功夫不负有心人,姚子贝一路风餐露宿,有时走路、有时搭一趟赶货的马车,终于用了二十天的时间,于二月初一,来到了长安城中。
到了长安,进了南城门之后,姚子贝心中兴奋莫名。她顾不得腹中饥肠辘辘,急着就想赶到徐府,见到他日思夜想的徐哥哥。当下,她便随意找了一人问道:
“这位大哥,请问这长安城的醴泉坊,该怎么走?”
那人是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他一见姚子贝饱满的身形、精致的鹅蛋脸,两只小眼立时堆满了笑意。他忙热情地回道:
“醴泉坊在长安城最北面,这里是南城门,从这儿赶到醴泉坊,可要走很长一段路呢!妹子,你这是要去……寻亲?”
“对呀!我有一位哥哥,他家就住在醴泉坊中。”姚子贝道。
“不如这样吧,大哥我正好要去一趟醴泉坊,妹子要是不嫌弃的话,你就坐我的马车去吧,我也是顺路……”那人笑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姚子贝推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