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却已当先朝李府大门内走去,她既已下定了决心,便再也不会悔改。余人便也跟着明月走入了修葺一新的李府之内。
已是酉时五刻,转眼间夕阳便已隐没,只剩天边一抹残霞,兀自久久舍不得离开,还要将自己全部的余光,都尽力挥洒于天幕之下……
明月走进府门之内时,装作不经意间回眸朝徐恪看了一眼。她只见徐恪与李君羡正两两携手,有说有笑。望着徐恪脸上开怀的笑容,明月的脸上亦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在明月心中,自然而然地就把这一切都归结于是徐恪的特意安排。
“徐公子必是担心我在外受那些浮浪子弟欺负,他又不能总分身护着我,是以便将我安排在他大哥的府中做一名管家,如此既让我免受尘世奔波之苦,又让我得李将军庇佑,既然徐公子如此有心,我岂能不听从他?”
“徐公子与李将军乃是挚友,他二人势必常有往来,从今往后,我便安安稳稳地住在李将军府中,纵然我无法亲手伺候徐公子,但教我能时时看到他,听他说几句话,我心便也足矣!”
明月蓦地便想到了她曾经住在诏狱内的十数个日日夜夜。那时候,她每日都要给徐恪打水洗脚,铺床叠被,还帮他洗衣、打扫、清理房间,他们二人天天住在一起,没有外界的纷争,没有琐事的干扰,那间令外人谈虎色变的甲字十一号天牢,却成了她与徐恪最温馨最难忘的回忆……
自然,明月这一番儿女心思,此刻也无人领会。徐恪见君羡大哥与明月最终能“化干戈为玉帛”,心中不禁喜悦,而舒恨天见自己一番忙碌,总算是做了件好事,终于也舒了一口长气。
众人来到前院的厅堂内,见前厅中央已摆好了一张簇新的红檀木大八仙桌,此外椅子、凳子、立柜、矮几等屋内陈设无不一应俱全,只是桌上并无一盘菜肴,柜中也无一壶好酒。
此刻已近戌时,早已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沈环的都督府亲兵只负责房屋整修与家具添置,至于柴米油盐之属,却无人采办,想那厨房内必空空如也。舒恨天摸着自己的肚皮,此时委实已有些饿了,但面对一屋子的簇新家具,他却也不能拿这些来当饭吃。
众人正感无计之时,明月却已然发话。她朝舒恨天道:“舒大哥,这永昌坊内有一家酒楼,名叫‘听海阁’。你去那里订一桌酒席,顺带着再买几壶好酒来,可好?”
“好,好!”舒恨天忙点头道。
她又朝李君羡道:“李将军,你与徐公子就在此稍坐,我今日虽来得匆忙,但也带了一些食材,待我进灶间,只需两刻辰光,你们就能吃上新鲜的豆腐啦!”
“好也,好极!”李君羡拍手笑道。
舒恨天出门时,还不忘朝明月问道:“我说明月妹子,我在这长安城里混吃混喝了好几个月,尚未曾听闻此地还有座酒楼,你怎地却如此清楚?”
明月一边走向灶间,一边笑着回道:“老哥哥,别忘了小妹之前是做什么营生的,我是卖豆腐的。那间酒楼虽小,但做的菜却十分地道,店主人本分经营,一向童叟无欺,他家的豆腐就是一直跟我买的……”
“哦,原来如此!”
望着明月走向厨房的背影,徐恪朝君羡笑问道:“君羡兄,我举荐于你的这位明管家,你意如何?”
“好也,好极!”
……
……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李府前厅内已是热闹非常。厅内非但灯烛尽燃、明亮异常,中间一张大八仙桌上,已是摆满了“听海阁”送来的几十道喷香菜肴。舒恨天更是特意走了一遭东市,买来了一坛徐恪最爱喝的三十年陈“汾阳醉”。这位“半解书仙”甚而还回了一趟醴泉坊的徐府,将朱无能也叫了过来。有了朱无能在旁,房间内顿时满是朱无能催促吃饭的叫喊声:
“大哥,可以开吃了么?”
“大哥,这猪肘子太香了,让我先尝尝行不行?”
“大哥,师傅,看着这么多菜,俺老朱饿得肚子都咕咕叫啦,咱们快开吃吧!”
朱无能看到桌上有一大盘豆腐,色泽如玉、温香扑鼻,忍不住就要动手去抓一块放入口中,当时就被徐恪伸手给打了一下,徐恪佯装愠怒道:“这些豆腐可都是明月姐姐亲手做的,你还没谢过人家,怎可开口就吃?!”
朱无能望着明月,口里流涎道:“明月姐姐,你做的豆腐真香,我能吃你的豆腐吗?”
明月低下头,羞得满脸通红……
她本不愿与众人共饮,奈何君羡固请之下,只得坐在了君羡的身旁。
李君羡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他见众人到齐,均已落座,当即举起酒杯,起身道:
“今夜君羡能与诸位好友同饮,实君羡之幸也,来来来,咱们先饮一杯!”
徐恪与舒恨天均起身回道:“咱们共饮一杯,贺君羡兄新府乔迁之喜!”
舒恨天还不忘多了一句:“还要贺李老弟得了一位好管家!”
“对对对!”
“咳咳咳!”明月喝了一大口酒后,不小心呛出了声来。
朱无能则早已抓起一只鸡腿,张口大嚼了起来,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上说话?
众人尽皆落座,微笑举杯,开怀畅饮,大口吃菜。
明月虽不胜酒力,但与徐恪对坐在一起,她兴奋喜悦之余,酒也没有少喝……
少顷,徐恪忽而问道:“君羡兄,你今夜新府开张,不去请你师兄李道长来么?”
闻听李淳风之名,坐在徐恪身边的舒恨天立时心中一紧,心道这个牛鼻子老道要是来的话,我老舒只好趁早溜之大吉了!
向来,妖门中人最惧怕的就是道法中人,这种畏惧感,就如同与生俱来一般。
李君羡微一思忖,旋即摇头道:“师兄性子沉静,不喜饮酒,今夜还是不要请他来了。”
徐恪又问:“君羡兄,弟昨夜所言六月初一兴许会天地大变之事,兄可曾与李道长说起?”
李君羡一拍自己的脑门,道:“瞧我这记性,这件事我险些就忘了,贤弟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去玄都观。”
徐恪略一蹙眉,叹道:“君羡兄,今日已是五月二十七,距离六月初一,不过三日了!”
“贤弟莫要担心,毕竟两种命轮,人间万事都不相同。愚兄以为,此种天地大变之事,在如今的乙丑八线命轮中,极少可能!”李君羡宽慰道。
君羡身旁坐着的明月,听得两人奇怪的言语,心中似懂非懂,然亦不敢多问。她看着徐恪略略有些忧郁的眼神,心中没来由地就是一阵难受,揪心地难受。
只见徐恪手把自己的酒杯,好似在喃喃自语道:
“只有三日了,只有三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