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渊得此消息后,自然就向沈环禀报,可沈环对此却不以为然,只道那必是一些江湖人物深夜来此密会,他们未曾走到屯尸大坑边,想必就与黑尸命案无关,沈环令杨文渊不必费心去查此二人,还是要仔细盯着那“屯尸之地”,无论如何,也要等到那些运尸之人现身。
……
此刻,沈环与杨文渊业已商议了良久,可还是商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杨文渊就献策道:
“沈都督,这黑尸命案,皇上既已交给了赵王,咱们又何需如此上心,就算不能破案,皇上无论如何也怪罪不到咱们头上,都督又何必忧心?”
沈环却摇了摇头,叹道:
“文渊啊!咱们这位主子的性情,看来你还是不太清楚呀!这黑尸不断现身于长安街头,且越生越多,多了就不易遮掩,照此下去,长安人早晚就会知道,一旦此事遮掩不住,你觉得皇上会责怪赵王,还是会责怪你我?”
“可……”杨文渊小眼转了数转,依旧争辩道:“按理来说,负责破案的就是他赵王呀!咱们只是负责清理尸身而已,赵王破不了案子,皇上不去责怪,咱们只是将那些死人运走烧掉,皇上竟来责怪咱们,这……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沈环端起茶盏浅浅品了几口,又伸手示意杨文渊喝茶,他笑了笑,接着言道:
“若是换了别的皇子主理此案,皇上未必会袒护,说不定还会责他一个‘办案不力、枉生祸端’之罪,重重处罚也未可知,可眼下主审此案的是赵王,那可是皇上最最宠爱的三皇子,依我看,无论赵王怎么做,皇上都不会责罚他的……”
“哦,都督何以如此断定?”杨文渊也浅浅啜饮了一口好茶,随即说道:“以卑职看,皇上最为宠爱的皇子,不应是八皇子晋王殿下么?什么时候变成了老三?”
沈环反问道:“你又何以断定,皇上最为宠爱的,就是老八?”
“不是吗?”杨文渊不解道:“如今朝野皆知,皇上心中已将晋王殿下视作储君之选,要不然,皇上为何要将晋王加封七珠亲王,且六部中又实给了他三部?要知道之前最受皇上宠爱的楚王,至多也仅是得了两部。都督,难道你还不认为,来日我大乾的天下,会交到晋王殿下的手中?”
沈环连连摇头,叹道:“文渊啊!可惜你陪皇伴驾时日不多,对皇上的脾气,你委实是知之太少了!晋王殿下如今在朝中虽炙手可热、风头无两,但要说未来的储君之选,尚且言之过早。皇上接连提拔晋王,无非也是在晋王与魏王之间,摆出一个平衡之术罢了。可是要论皇上内心真正在乎者,就莫过于当今三皇子,赵王殿下了。”
杨文渊仍有些不解道:“照都督的意思,皇上既如此宠爱赵王,为何赵王头顶的王珠,还不如他四弟魏王?”
“这你就不懂了,赵王已身兼神王阁副阁主,顶上七颗王珠,富贵已是极矣,更何需锦上添花?皇上不给赵王加封,用意恰是保护!至于皇上给魏王顶上加九颗王珠,无非是让魏王行事便利些罢了……”
见杨文渊脸上仍是疑惑神情,沈环又笑道:
“文渊,你下次不妨留意皇上看赵王时的眼神,你只需仔细一看即能知晓!”
杨文渊忙连连摆手道:“这个,卑职可不敢!”他随即就面有忧虑道:“沈都督,既然皇上如此爱护赵王,那……万一黑尸命案遮掩不住,皇上要是责怪起我们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沈环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道:“眼下有两件事须赶紧去做!其一,城南郊外的化人庄,须加派人手四处紧盯,焚烧黑尸一事,务必不得外泄!”
杨文渊忙于座前拱手道:“是!卑职明白!”
沈环又吩咐道:“其二,乱葬岗那里的‘屯尸坑’,须尽快填土将之掩埋,且里面的黑尸都要一把火烧光!”
杨文渊有些不解道:“都督,您先前不是命我布下埋伏,要将那些‘运尸之人’一网打尽么?怎地变了主意?”
沈环道:“文渊,‘事急则从权’你知道么?咱们派人一连守了十天,也不见那运尸之人,而城内的黑尸却越来越多,既如此,索性一把火将他们的‘屯尸之地’烧光,看他们如何再搬尸运尸?”
杨文渊忙道:“沈都督的意思,卑职明白了,都督是想借一把大火,好让那些制造黑尸的匪徒知道,他们行踪业已暴露,若再不知收敛,定将被我青衣卫一网打尽!”
沈环笑了笑,“文渊果然不愧是我青衣卫内的‘扬子房’啊!那这黑尸之案就交与你了!”
杨文渊站起身,向沈环拱手施礼后,正待出门办事,却忽而想起一事,又转身问道:
“沈都督,那銮仪司的诸乐耘无故打死手下一案,身为巡查的李君羡却视若不见,非但不详查案情,据实上奏,竟然还跟诸、张二千户在得月楼内欢然宴饮,公然称起了兄弟!李君羡如此明目张胆包庇诸乐耘,都督能看得下去?”
沈环苦笑了两声,挥手又招呼杨文渊重新落座,问道:
“那……依文渊之见,该当如何呢?”
杨文渊坐下身,忙道:“可以参李君羡一本啊!若沈都督觉得不便,卑职也可写一道折子,密奏于圣上,参他一个‘罔顾人命,包庇同僚,不知巡查之责,只知宴饮之乐!’的罪名,不管怎样,这李君羡身为巡查千户,监查各司是他本职,銮仪司千户诸乐耘将守门卫卒随意杖杀,这样一件大事,他李君羡竟敢知情不举,这实实就是‘失职’之罪!圣上若是知道了此事,定然会雷霆大怒,这李君羡与诸乐耘,少不了要受责罚!”
沈环道:“你这样做,不是将诸乐耘也一道得罪了么?”
杨文渊道:“那诸乐耘与徐、李两个千户,就差在得月楼喝得酩酊大醉了,沈都督,眼下他们四个千户已然结为一体,咱们若是能借这件案子让诸乐耘与李君羡都受些责罚,岂不是整好能灭一灭他们的气焰?”
“文渊啊……”沈环却摇头道:“看来你对诸乐耘与张木烨两人,还是不太了解。以诸乐耘的性子,又怎会真的去跟徐恪称兄道弟?”
“都督的意思……”杨文渊忙问道:“那诸乐耘与徐恪、李君羡,明面上虽一起喝酒、相谈甚欢,然跟他们称兄道弟是假,暗里记恨却是真?”
“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吧!不过……”沈环品了一口茶,望着杨文渊说道:“你这一道参他们的折子,若是上到御前的话,那他们就真的结成铁板一块了。”
“都督的意思卑职晓得了,都督深谋远虑,卑职实实佩服!”杨文渊于座前拱手,满脸感佩之状。
沈环还是看着杨文渊,眼神中不无深意道:“文渊,依我看,那诸乐耘的性子,其实与你倒甚是接近,你两应当分外投缘才是,为何不索性做一双好友呢?”
杨文渊心领神会,忙连连拱手道:“都督今日之吩咐,卑职记下了,请都督放心,卑职定会从中作梗,让诸、张两人与徐、李之间,永远结不成同盟!”
“可是……”杨文渊随后又道:“卑职还是想参李君羡!”
“哦……”沈环不禁奇道:“你还想参他什么?”
“卑职的奏折中,会省去诸千户一节,只说我青衣卫内有卫卒无故被人乱棍打死,身为巡查千户的李君羡竟不能细查,直至今日也不知凶手为谁,如此岂能对得起‘巡查’二字?是以,卑职无需参诸千户,也能奏李君羡一个‘怠惰失职’之罪!”
“你若是如此上奏的话,皇上定会问你,那名卫卒的尸身现在何处?何以见得他是被人乱棍打死?”
“那个卫卒的尸身,不是被诸乐耘扔到了乱葬岗中么?”
“呵呵!是说呀!”沈环斜了杨文渊一眼,手指着长安城西南的方向,问道:“那你现在就去乱葬岗,把那些野坟堆堆的,一个个都去刨开,然后仔细地找,等找到了朱谷俊的尸身,再回来写折子,可好?”
“这个……”杨文渊忙低下了头,不该再接话。
他前两日已去过乱葬岗,那里鬼气森森,遍地孤坟荒冢,就算在大白天,四周阳光耀眼,身边有大批卫卒护着,他都觉得浑身都是寒意,此刻再让他去乱葬岗,他哪里还敢?!
再者,就算他壮着胆子跑到乱葬岗,就算他带着大批手下,可那里尽是无主之尸,谁知道这“朱谷俊”到底埋在了何处?让他杨文渊随口泄愤自然爽快,可叫他真去做这么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哪里还愿意?!
“算了吧!”沈环淡然言道:“这件事你整不倒李君羡!本督原以为,以李君羡的性子,眼里势必揉不得沙子,见了诸乐耘竟敢私刑杖杀下属,少不得一道奏折上达天听,谁曾想,此人才当了十天的文官,竟立时学会了文官一套耍奸弄猾的本事!既如此,连他李将军都能看得下去的事,你杨文渊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杨文渊被说得无言以对,只得站起身,俯首作揖,诺诺连声道:
“沈都督教训的是,卑职记下了!”
“你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