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漆黑,梨园灯火通明,宛如天穹之下的一簇篝火,四处都是笑语,台上戏语铿锵。
钟莹如的目光一下子又回到李长昼身上。
偷情几次,身体上算得上半了解,但她今天还是第一次发现,他笑的时候有一种嘲讽。
像是对戏台上的人物一般——戏台上就是天王老子,台下的屁民也敢指指点点,全然不放在心上。
这就是他对外人时的神态模样?
“强人所难?”高瘦中年人重复这个词,冷笑一下。
他一撩长衫,在凳子上坐下。
“李二爷,”高瘦中年人的语调里全是揶揄和嘲讽,“人活在世上,就是老天爷在强人所难,活着是多辛苦的事?你年纪也不小,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钟莹如蹙着柳叶细眉,又把目光投向这个中年人。
“不管你背后是谁,怎么敢和二爷这么说话?”
现在整个夏国由李氏、宋氏、赵氏三家说了算,李长昼是李氏二少爷,除了少数那么几个人,谁敢给他脸色?
前几天的刺杀,如果不是李大帅要考验自己儿子,决定继承人,宋城早已经是腥风血雨,血流成河。
“李长昼,”中年人扯着嘴角,瞅着李长昼,“你说我敢吗?”
李长昼陷入沉思,自己假装加入对方,能获得什么?
对方拉拢自己,就不会再去拉拢别人,少了一个在暗处的敌人,多了一个帮手,还能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对付李大帅和李必昌。
钟莹如和中年长衫男都看着他,他躺在软塌上,手肘支撑着扶手,两手五指在胸前相对,目露沉思之色。
“算了。”两人忽然听他说。
一开始和刺客虚与委蛇,只是初来乍到,想见识见识。
现在让他长时间服从一个组织的命令,对方一个有点身份的手下,就敢不把自己当人看,任务就算变简单了(简单还不代表能完成),又有什么意思?
“什么算了?”长衫中年人皱眉。
戏台上,震耳的锣钹噼头打下来。
女主角一甩水袖,珠翠头饰闪着蓝光。
钟莹如捂着嘴,瞪大眼睛,长衫中年男子双眼白火燃烧,眼白吞噬了眼童,眼眶里全是白色。
他依旧坐在凳子上,但全身僵硬,给人一种蜡烛般的惨白感。
台上,武生一甩脸,多了一张鬼怪般的面具。
“好!”叫好声四起。
黑死神缓缓收起镰刀,身形逐渐模湖。
“二爷!”门一下子被推开,刘德带着人闯进来。
黑死神哪里都好,就是出场会有一股阴风,夏天倒是可以用来乘凉。
“把他在城门口吊三天。”李长昼指了指没了灵魂的长衫中年人。
刘德望向尸体,脸色一变,童孔放大,眼前这具尸体没有反抗,且没有任何伤口,人突然就死了,死相又极其诡异。
“要派人看着吗?”他对李长昼的态度,除了势力与钱财之外,还多了一丝实力上的服从。
“一具尸体看着做什么?谁要就让他拿去。丢出去吧,放在这里晦气。”李长昼端起葡萄酒抿了一口。
“是。”刘德扭头对手下低声一喝,“抬走!”
保镖上前,干净利落地将尸体抬出去,包厢里又只剩下李长昼钟莹如两个人。
“你也看见了,”李长昼放下酒杯,“我最近惹了很多麻烦,连大哥都想杀我,这段时间我们先不要接触。”
他扭头,看向惊魂未定的钟莹如:“等事情解决,我们再在一起。”
钟莹如放下按在胸前的双手,视线转向李长昼。
她表情很复杂,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半晌,她木讷地说:“我以为你只是长得好看,会讨女人欢心。”
“长得好看我认,会讨女人欢心要分人。”李长昼笑了,“嫂嫂,早点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出门。”
钟莹如下意识点点头,回过神来后,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嫂嫂。”
钟莹如回头,看见李长昼指着她的软塌,披巾还落在那里。
她丢了魂似的走回来,伸手拿起披巾,正要转头时,她忽然扑上来。
她压在躺软塌上的李长昼身上,双手紧紧搂住他脖颈,娇嫩的脸紧贴他的脸,好像要从他身上汲取温度。
两人像叠在一起的汤匙般紧密,李长昼只要放下手,就能搂住她纤细的腰,再往下,就是她曲线饱满的臀部。
“阿昼,”她低声呢喃,“我这辈子是你的人,你如果死了,不管我愿不愿意,都会和你一起死。”
她抬起头,抹了胭脂的红唇,呼着暖暖的热气,唇瓣微微张开,还没落下来,舌头已经微微探出。
李长昼手落下,将她打晕。
提着她的旗袍后领,丢在隔壁软塌上。
“妈的!”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手在胸口掸了掸。
要是留下香味,还有脸去见杨小姐?这女人简直脑子有病!
李长昼手指伸进酒杯,想沾一点酒水洒在身上,弄点酒味,想了想又算了。
不管是他,还是杨清岚,其实都不喝酒,只是作为一种人生体验偶尔尝试。
他长长叹了口气,觉得很烦,比杀了人,多了一个敌人还烦。
好像和他做对,舞台上更加热闹,春皇登场了。
须生打扮,哪怕穿了戏服,涂了油彩,也能看出气质极好,冷静、沉稳却总透着点儿澹澹的忧郁,相貌又是个大美人,怪不得被报纸评为四大美人。
戏腔更是该轻就轻,该重就重,京剧在她嘴里,被拿捏得像一颗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