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婵很快过来,看见李佲致的第一眼,万般感触涌上心头,相互冲撞着掀起巨浪,又尽数被压回心底,唯有眼角的红泄露了一丝情绪。
她收敛心绪,恭敬地向李佲致请了安,问他来京路上可还顺利。父女两个近年来关系越发疏远,说的话也全是场面上的关怀。
要离开公主府时,平阳公主又当着李佲致的面与侍女叮嘱了几句。
“阿婵病刚好,都多看着点,别让那些不长眼的磕着碰着了。”
“再有,今日天色看着不大好,晚些时候怕是要落雨,早些回府来。”
侍女一一记下,拥着李轻婵与李佲致一道离去。
父女两个在平阳公主跟前都没什么话好说的,离开后更是沉默,李佲致干巴巴地问了几句她的病情,李轻婵应付过去,就各自上了车撵。
李家在京城没有旧府邸,住宅是新买来的,但宅院很大,很气派,看上去并不输冯家祖宅,显然是耗了很大功夫寻来的。
李轻婵下了马车后,抬首望向那新挂上去的金漆牌匾,觉得陌生极了。
而闻声迎来的荀氏,乍看到府门前驻足凝望的姑娘,也愣住了。这姑娘人看着还是很娇弱,可不管是外在还是精神气,都比以前在姑苏的时候好多了。
尤其是那双眼眸,顾盼生辉,像是城外方解了冻的春水河面,看过来时如游鱼甩尾搅得水波盈盈,漾着无限生机。
荀氏第一眼就看出了李轻婵的变化,第二眼则是发现她身边的人竟没有一个是她当初安排过来的,心中倏然警惕起来。
见李轻婵看过来,她迅速收起心思,往前几步,眼中已带了泪花,悲切道:“可算是回来了,为娘的都要急坏了。”
她惯来会做样子,此时满面心疼,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李轻婵是她亲生的。
以前在姑苏时李轻婵也会顺着她做出孝女模样,然而此时再看她,却只觉得心像是被放入笼屉中蒸着,让她心头沉闷不已。
李轻婵表情变了变,还是没能做出亲切怀念的假样。
她身边既有侍卫又有侍女,身后还有人护着,确实没必要再与她虚与委蛇了。
她也确实不想,于是仅仅是低眉敛目,微一福身,生疏道:“母亲。”
荀氏顿住,过来牵她的手也停在半路,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顺势去拭着眼角,道:“一别半年余,我与你爹是日夜念着你,寝食难安,就怕你在京中无依靠……幸得公主照拂,待我病好了,定然要去拜会感谢公主。”
她边说边朝着李轻婵身侧的侍女们点头笑着,然后领着李轻婵进了府。
宅子虽是新买的,但是打点得干净整洁,下人们有条不紊,这也是李铭致最喜欢荀氏的一点,能把内宅打理好,完全不用他操心。
院中白墙绿树,映着点点红花,一拍春日热闹的景象。
李铭致接回了人就去忙他政绩考核的事情去了,余荀氏领着李轻婵往后院去,一路小心地问着她的病情,试了几次想要接近李轻婵,都被侍女们拦住。
“阿婵的住处我都差人收拾好了,今日回来正好看看有哪里缺漏,明日我再补上……”
“小姐今日天黑前须得回公主府去。”飞鸢截住了她的话。
荀氏愣了一瞬,又笑起来,说起平阳公主是如何关爱李轻婵的,絮说了几句,拭泪道:“当初本想让你翰表哥护送你去京城的,谁知他半路竟受了伤……孙嬷嬷他们伺候的可还尽心?怎的都没见着他们几人?”
这回是挽月答了她,“贵府下人不懂规矩,已被公主处置了,京中不比外地,夫人以后须得好好管教下人。”
荀氏被个侍女训斥了,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可这侍女是公主府来的,她惹不起,只能咬着牙挤出个笑应了。
李轻婵觉得怪怪的,以前她在荀氏跟前一直被压着,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说什么都是错。现在荀氏被她身边的人骂了,她却也并没有觉得高兴,只是心中悲哀。
将给府中几人备的礼一一送出,又见了荀氏的儿子李少临,明明才半年多不见,这孩子已长高了不少。
许是荀氏特意叮嘱过的,他没敢多说话,也没敢光明正大地看李轻婵,只是偷偷瞅着。
一行人说着客气的话,中间稍有停顿时,李少临忽地出声:“公主应了你的婚事吗?”
他出声突然,六七岁的孩子嗓音又脆,十分清楚地传入众人耳中。
李轻婵迷惑,荀氏却心头是一震,忙开口道:“小孩子家别胡说,你姐姐的婚事自然是你爹安排的,你多什么嘴?还不回去温习功课?”
把人赶出去,她又转过来对李轻婵道:“他人小不懂事,先前听你爹提了嘴你的婚事就学了起来,别理他……”
李轻婵狐疑,但这事她姑娘家也不好问,就没继续追问下去。
待到午后,原本阴着的天忽然压了下来,雨水如丝绵绵落下,一行人原本想着趁着雨水不大赶紧回公主府,可下一刻雷声带着闪电袭来,声势浩大,要将天地都劈开一般,与骤然加大的雨水一同将几人阻在了檐下。
无奈,只能暂留在屋中。
而京城西街主干道上,随着雷雨的落下,行人纷纷躲避,眨眼间街上已空荡荡,正好方便了骏马飞驰。
马蹄溅着春泥,直向着宫门方向飞驰,毫无阻拦地进了宫。
御书房内密谈半晌,已是知命之年的皇帝久久未说出一句话。
他立在雕花楠木窗前,正好看见闪电如冰冷的利刃劈在外面盛放着的牡丹上,艳丽花瓣被如瀑雨水冲刷着,却仍高高扬着不肯低头。
良久,他才转过身,声音很轻,语气却带着滔天的恨意,道:“这事交给你去查,无论对方是何身份,务必将人一个不漏地揪出来!全部……全部……”
他有一个儿子,自幼便以储君来培养,由天底下最有学问的儒师启蒙,学的是知人善用、任贤革新的治国之术,是他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最理想的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