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并没有跟他兄弟狗蛋一样的死去,他还活着。
不过此时却活的再也没有片刻之前那样的意气风发了,而是像以前那些被他捕获的猎物一样被一根粗糙的绳子紧紧捆住了双手,脖子上还套着一根结实的草绳,像一只牛或者一只羊一样被人牵着蹒跚前行。
那绳子勒的他的手腕生疼,他的脖子也感觉喘不过气来。
他的身后有女人和孩子的啜泣声,以及男人们喘着粗气的喘息声。而那些都是之前还在听他意气风发说要保卫屯子的听众,此刻却也跟他一样的被人像牵着牛羊一般的待遇。
他的心中此时充满了懊悔和愤怒,他想报仇,想为死在他眼前的兄弟狗蛋报仇。
可是这仇他却暂时报不了,因为牛羊要想报复牵着它的主人的确是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基本上不太可能办到。
当然,这些新主人为了让他们这些“牛羊”乖乖的接受变成牛羊的命运,他们用刀枪箭矢给他们上了生动一堂课。
苏家屯最德高望重的苏六爷死了,他试图扬起手中的拐杖表达愤怒的时候被一根长枪刺穿了心脏,然后被挂在了苏家屯最高的那颗歪脖子书上,长及胸部的雪白胡须变得血红相间,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似乎在质问二狗:你不是说鞑子不会来了吗?你不是说你会保护大家吗?
二狗不敢再看苏六爷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他低下头,但是却又看见了自己那泼辣的媳妇惠芬被一刀劈断了脖子,脖腔里面的血跟箭一样糊了他一脸,惠芬那张清秀的脸也变成了一片血红,一双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却是死死的瞪着他,好像在问二狗你为啥不护着俺呢?
二狗感觉自己眼前的世界渐渐的变成了血红的一片汪洋,狗蛋,苏六爷,惠芬三张脸在他面前走马灯似的来回转着,他们都死死的瞅着他,嘴巴张着,都在问他为啥不保护他们。
二狗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嘴里发出呼呼的喘气声,好像有人在死死的掐着他的脖子一样,他的脸色变得铁青无比,眼珠子好像都快突了出来,似乎想要拼命看透眼前那片血红。
“啪”的一声,一道鞭子狠狠的抽在了二狗的背上,他整个人被打的趔趄向前,差点摔倒在地。
可是二狗却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疼一样,他依然张大嘴呼哧呼哧的喘气,眼珠子死死的瞪着前面,脸色已经从铁青变成了惨白。
他已经崩溃了,此刻俨然是一个活死人。
狗剩的脸上带着一道深深的鞭痕,也被绑着双手,套着脖子踉踉跄跄的跟着人群往前走。
他的双手手背上青筋暴起,蜿蜒成了一条条愤怒的青色蚯蚓。身子也在微微的颤抖着,他低着头是不愿意被那些彻底改变他命运的野蛮人看见他脸上的悲愤。
他的老娘被这些不请自来的野蛮人用马蹄生生的踩死了,狗剩最后一眼是从自家门前经过的时候看见了老娘趴在地上,满身是血,最后向着门口伸出来的那一只干枯的手。
狗剩知道,老娘最后一刻肯定是想告诉自己让自己快跑。
从那一刻开始,愤怒就在狗剩心里开始迅速的发酵,他发誓要报仇,要让老娘在九泉之下瞑目。
从开始下定决心报仇的那一刻,他就拼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要寻找一个最合适的报仇机会。
整个“牛羊”队伍里,也许有人被愤怒驱使,此刻满心都是复仇。也有人被恐惧所慑服,哭哭啼啼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也和那些死去的人一样遭遇横死。
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这样一群两百多骑的满清骑兵的长刀利刃威胁之下,都温顺如绵羊一般蹒跚着脚步走向未知的残酷命运。
苏家屯的惨剧同样在周围的许多屯子里上演着,一群群的百姓被比豺狼虎豹还要凶残的清军骑兵驱赶着向着同一个方向蹒跚而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上的太阳炙烤的狗剩嘴唇都发干发白了,他的脚步已经开始虚浮无力,只是一步步的被队伍裹挟着往前继续挪动。
队伍之中那些啜泣声已经全都消失不见,每个人都没有了啜泣的力气。
一个普通人愤怒在绝大多数时候是极其脆弱和无用的。它们来的快,去的也快。在经历最初的心神波动之后,面临着生死困境之时,大多数人都只在想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匹夫之怒,以头抢地尔。
而他们此刻也都明白,自己就算一怒,血溅五步那个肯定是自己。
狗剩心中那一股复仇之念也慢慢的在极度的疲惫之下缓缓消散而去。
狗剩很怕,他怕自己忘了老娘的大仇,他拼命的咬破舌尖,让身体的疼痛来帮助自己再次加深仇恨在心中的印记。
狗剩艰难的抬起头来,望着不知何处的远方。
他此刻忽然无比后悔上次没有跟着那些来接他们的人去,如果当时去了,那老娘今日也不会惨死了。
老娘坚持又怎么样?自己可以背着她走啊。
狗剩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才是害死老娘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