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刻,闲院宫亲王正准备去说服自己的侄孙,却见到一木喜德郎男爵跌跌撞撞地奔进来:“陛下,新任高野山座主大医王猊下,要面见陛下,就目前东京都的状况上奏!”
只这一句话,裕仁的咆哮就全部噎进了喉咙里,最后换成了一声叹息:“朕明白了,请大僧正稍待片刻。”
而当一身陆军元帅服的裕仁见到那位“大医王猊下”的时候,却看到了这些天来带给他无尽羞辱和噩梦的那张脸。
虽然那个僧人身上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但只看着那张脸,就让裕仁的血压升高了不知多少。
而站立在新任高野座主身边充任随员的,俨然就是现任首相犬养毅!
高野座主枯瘦的指尖按在如光和尚头上,随即从只包着层皮的骨节间涌出点点纯净如醍醐般的佛光,粘稠如酥,点点涌入如光和尚的毛孔中。
药师院所属的法力僧与僧兵们,望着这一幕,听见高野座主之前所说的话,心中微微明悟,却是震惊难言,纷纷行五体投地之礼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直视那个场面。
千年以来,这是空海上人以来,高野座主传位时候最隐秘的那道手续“秘密传灯灌顶仪”,第一次展露于人前!
然而他们就算想看也不得,那灿然夺目的佛光瞬间化作了一朵八叶莲花,将高野座主与如光和尚包裹了进去。
就算如此,那过于强大的光明,还是让人们仿佛过长时间地直视正午的太阳,很快就让所有人都暂时失去了视觉。
就算如此,人们心中依然祥和一片,本能便知欢喜合掌,跪地叩首。
只有神内大尉在双眼短暂致盲之前,打出了一发子弹。
没有过去太久时间,那朵莲花重又开放,而后凋谢。
三千清妙佛光渐渐黯淡。
高野座主的手依然搭着如光和尚的头,有一滴血,从干瘪的胸口一直落到了如光和尚的眉心。
那滴血粘稠无比,殷红无比,似乎没有一点水分残留,落在如光和尚的额头随即便安家住下,渗入皮肤,印入颅骨,嵌入七识,像一粒永远拂不去的胭脂记。
随即,从高野座主的周身不知有多少气流夹着灰尘流泻出来,像是放在杂物间里千年未动的老物件,突然接受了强风的洗礼。
那些灰尘从骨骼间喷出,直到骨骼都化成了灰,随风而散,不见即身佛,没有舍利子。
灰飞漫天如恒沙数。
一粒弹头出现在高野座主化成的灰中。
如光和尚紧闭双眼,没有看高野座主化成的残灰,也没有看那枚弹头。
他只是微微颤抖着,全身的温度越来越高,越来越通透,仿佛是石英石在高温高压下熔化成了一团琉璃坯。
在场的人们终于稍稍恢复了一点视力,神内大尉距离佛光最近,受佛息禁制也最深。此刻压力稍去,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毫不犹豫地朝着如光和尚打出又一发子弹!
那发子弹停滞在如光和尚面前,被高野山的少僧正握在了掌心。
握着那发子弹,如光和尚缓缓站起身,周身琉璃光耀,映照得漫天飘雪如同银华。
他望着面前的神内大尉,又似乎看着整个世界,开口说道:“这个世界病了,病了很久。阿弥陀佛无量光、无量寿,也只能让这个世界的众生厌离秽土,往生净土。但我愿意救治这个世界,修正那些错误的、病态的事物,因此身为本代高野座主,我之佛号名为大医王。”
随着这句话的宣布,从夺目光明中恢复视力的法力僧们面露欢悦之色,合十礼拜:“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南无平等金刚!南无大医王!”
……
………
宫城之前的这些变化,自然有人第一时间就通报给了闲院宫亲王。
但是比起外面的变化,闲院宫亲王更头疼的是宫城内部的麻烦。
暴怒地将面前的茶具掀翻在地,裕仁的声音大得几乎能让大半个宫城都听到:“陆军到底在做什么!此等叛军,伤害朕之股肱,屠戮朕之臣子,然而军事参议院居然向朕进言,承认将他们编入即将调入东京的各师团平叛序列中去!”
已经登基很多年的裕仁会突然爆发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就在这个夜里,不经由他这位天皇主持,没有明确的诏书颁布,由陆军那些资历老大的军事参议官们牵头,就堂而皇之地召开了一场没有天皇主持的军事参议院御前紧急会议。
而这些老资格的陆军将领,第一时间就把永田铁山为首的统制派军官们排除出列,以荒木贞夫与真崎甚三郎的意见为主,写成了这样一份《陆军大臣告起义官兵书》:
“一:蹶起之趣旨已经上达天听;
二:承认诸君之真意基于显现国体之至情;
三:对国体真姿显现之现状,不胜诚恐;
四:各军事参议官商定,一致按如上趣旨前进;
五:此外一切有待予大御心。”
这以告示形式张贴出去的陆军大臣布告,几乎就是明着对裕仁说:“陛下,此次兵变是受到陆军支持的正义活动,我们不胜惶恐地等待陛下批准此事。”
但问题是,统制派只希望借皇道派这些炮灰的力量,把高野山一支势力驱逐出去,并没有指望皇道派搞他们名为“天皇家长制”,实际是真崎甚三郎和荒木贞夫把持操揽大权的那套昭和幕府!
但就算皇道派都没有想过,一旦下级士兵们的热情被各方势力自觉不自觉地挑动起来,于是仅仅一夜之间,东京都就被这股名为“昭和维新”的野火延烧成一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