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这黑胖子打马便走,倒是马扩望了一眼这名叫殷小楼的道官,神情挣扎了一下,只是低声道了一句:“赵龙直乃是童宣帅腹心。”方才打马归队。
殷小楼嘿嘿笑了一声,也不多话,在马上做了个手势,一夹马腹就回到自己队伍里。
随着他的动作,这一支马军小队就顿时散开来,将马扩与赵良嗣带队的这支胜捷军人马环绕在中间,其中警戒防备意味再明显不过。
殷小楼带的这支队伍人不算多,不过几十人的规模,却是人人配了双马,比起胜捷军那些从西贼那里弄来的矮小西河马,这些古怪马军的坐骑却是真正高大神骏的北地良驹!
马背上的人装束也让胜捷军的马军们看得啧啧称奇,不论辽宋,远追汉唐,骑兵无非是轻骑、重骑两个路子,轻骑弓马哨探,重骑具甲冲阵,这也是千百年来从未改变的定式。
但这些古怪马军却是太过离经叛道了一些,人人背上负剑,腰上还挂着一壶泛着幽幽精铁冷光的无羽长箭,却是又不挎弓、也不带弩,也不知道带了那么多箭矢想做什么。马鞍旁得胜钩上,倒是全挂了一根形如竹节的铁鞭,那一段段铁竹节上隐隐有刻花填朱砂的蟠曲篆字隐现,威煞雄烈中别有一股玄秘意味。
凡是用了铁鞭、铜锏、金瓜锤、狼牙棒之类钝器的马军,那就和哨探骑射关系不大,都是人顶盔、马贯甲,预备冲入敌阵厮杀的。这些沉重钝器不比刀剑枪矛,只要砸到实处,不是打碎天灵盖溅出脑浆来,就是肋骨断上七八十根,五脏庙碎个一塌糊涂,真正是标准的具甲重骑装备。
但这些古怪马军头不戴盔,多是头戴绛色巾子,外罩一顶束发铁冠,身上连皮甲也没有一领,全是一色朱红的绣锦长衣,肩膀、手肘等处加了绣工精巧的护臂、护腕,胸腹间挂了一领轻薄已极的半身鳞甲,也毫无甲胄应有的笨重模样。那每片甲叶上犹有云纹蟠曲,美观到了极处,但在这些老卒眼里也不实用到了极处!
有几个跟着童贯找惯了青唐蕃部麻烦的厮杀汉,眼神不由自主就朝着那些古怪马军身上各处要害乱瞄,心中暗暗盘算着,若是暴起发难,只怕这些厮鸟半个回合下来,就得被爷爷们砍翻!
胜捷军都是童贯拣选西军中精锐敢战之士新编成军,不用说,童贯这一手算是把老种为首的西军将门得罪了个底掉。而这支新成之军作为童贯亲领的嫡系人马,也知道自家自从在童宣抚麾下搅起了马勺,也就没了回关西五路安家立业的指望,只有紧靠着童贯这棵大树。
将来童贯伐辽功成,不论是出镇燕云还是回汴梁享福,大家在童贯麾下一刀一枪拼出的前程也算是牢靠,将来少不得也有个将门传家的事业。
有这层关系在,这些胜捷军的骑军看这些赤乌螭虎旗下的古怪马军就更不顺眼,一个个在队列里都是酱咸醋酸的言语乱飞:
“直娘贼,这些厮鸟又是什么来路?恁般拿大!”
“俺们都是血里火里寻出的前程,这番北上,也预备着发个利市,留份家当与家里那几个讨债鬼受用,真正是敢上阵的,却偏要听这些泼厮摆布!”
“人不带弓,马不带枪,却带这么多箭矢,可不作怪!那马剑也是不合式,剑身虽阔,刃却太薄了些,磕在甲叶上面,一转眼就能崩了口,用得力道大了,怕就断成两截!”
“这般寒冷天气,身上穿得好生单薄,却是绣锦的绸面,皮甲也不披一领,也没有冬衣,只图个好看,遮没不是汴梁瓦子里跑马卖解的小子?厮杀场上,这等卖俏的样子货,却值得什么!”
“这话说得倒是!眼瞅着这些厮鸟,怕不是汴梁来的,这些只懂吹拉弹唱的货色,却懂得什么军阵厮杀!”
这些胜捷军兵马,既然为童贯选出,自然都是军中真正精锐,多年厮杀下来,眼光也算是老辣,对周围这几十骑马军的弱点一望即知。
既然一眼就看出了谁是天下有数强兵,谁是浑水摸鱼的废物,那些怪话就更没遮拦了一些。
而身为这队伍里地位最高的二人,马扩是不忿那道官殷小楼小人得志之态,赵良嗣则是被自己这右文殿修撰不如那蕊珠殿授经的事实气得不轻。虽然他城府够深,面上还忍得住,也懒得约束这些胜捷军兵马说怪话。
只是不管这些军马怎样的言语,骑在马上的殷小楼神色不变,而那些随他布控的骑兵,更是一脸公事公办的神情。
只有殷小楼低低地嘀咕了一声:“听不懂宋人的官话,其实也是有好处的。起码他们现在像是在听鸟语,还是不用过考试的鸟语,生气什么的,只有本官一个人而已。”
正嘀咕间,他身后有人冷淡应声道:“所谓宋音近乎闽腔,你带队的人马都是北地出身,又没有提前受过培训,听不明白是理所应当。然而在我看来,你这个口舌便给、在通事科高等综合考试里连着三年拿了头名的紫虚郎,是不是给这些宋人透露了太多的情报过去?”
对如此冷淡的声音,殷小楼学着某人的派头耸了耸肩:“谢大监军,你也是在一旁听了全套的,我有泄漏什么机密没有?把西军动向传达给童贯这边的人马,让他们两家心急火燎起来,本就是我们接到的指示。别忘了,本官可是朱明丹天府出身,海军中的保密条例不比你们素景玄度府差了。”
被他称作“谢大监军”的人,年岁看着也不算大,一般的折帛道巾、圆领道服,只是道服是一色水合色,腰间没有像殷小楼那样佩着那块招摇无比的金方符而已。
听到殷小楼的话,谢监军倒是一蹙眉:“师君亲调两府人马混编成军,哪里有朱明丹天府与素景玄度府的区别?殷小楼,你知道不知道自家这个连着三年第一的通事科状元,怎么就被打发去南面落了个巡海夜叉的待遇?还不都是你这张没把门的嘴惹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