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对古镜被快马加鞭地送出易州城的时候,也有人背着一个二尺长的黄皮葫芦,亲领着大队军马向南而行。
这个身背黄皮葫芦的人,身穿一件怎么看都华丽过了度的黑锦袈裟,袈裟上金丝绣成的福田格映日生光,脖子上挂着的大串晶珠也富贵得颇有暴户气质。
但这样一身与军队格格不入的佛门打扮,却没有在这支辽人前锋军马中引来什么非议。固然,辽人大半虔信释家,契丹人取名大抵是耶律佛奴,而奚人取名多半是萧菩萨奴,但让这些辽人精锐敬之畏之的和尚,却是因为他脑门还还顶着一个金光闪闪的招牌——
大辽推忠翊圣匡国赞治纯德功臣、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师、上柱国梁国公食邑一万户食实封一千户、辅国广教大师、赐紫沙门普风。
虽然辽国的宗室和儒臣,见天地嘲讽赵佶宠信道官,觉得赵宋加道官以馆职如清贵文臣例,实在是亡国之兆。
但是大辽自百年之前,就开了先例,专门给和尚们封赠高品官位。侍中这种五代时候专门封赠藩镇的高官,都只能算是起步点,什么光禄大夫、鸿胪寺卿,也叫做正常待遇,甚至连太师、太傅、太保这三师,太尉、司徒、司空这三公,向来是宰臣方有资格享有的荣衔,也都不要钱一样朝光头上扣。
和契丹比起来,赵宋就算在赵佶的带领下拼命地犯蠢作死,看上去居然也像是一个蒸蒸日上的负责任大国了。
可见世间的优越感,往往都是比**出来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就算在官制混乱、滥授名器的辽国,“推忠翊圣匡国赞治纯德功臣”这种功臣号,也是很有含金量的东西。“推忠”,说明此人立下了拥立帝王之功,“翊圣”,说明此人还平定了谋朝篡位的叛乱,“匡国”则至少在用兵作战上得了大功,但凡为臣者拿到了这几项成就,那就真正步入了权臣行列,至于接下来是走郭子仪路线还是曹孟德路线,就端看各自的际遇造化了。
在辽国,一个有官身的和尚拿到三师、三公的荣衔倒不算罕见,但是基本都是无实权的虚衔,方便这些僧官进宫和辽主讲经说法而已。可是若有和尚身负功臣号、加开府仪同三司、实封国公,这就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了些——纵观二千年帝王将相的家谱,以和尚身份刷出了这些成就,身后一度配享太庙的猛人,也只有明成祖朱棣的那个和尚谋士、黑衣宰相姚广孝一人而已。
这个国师普风,到底在北辽这残破局面下混出了什么功绩,让耶律淳和萧普贤女不惜开出这样大的条件来拉拢他?
至少在这支先锋军马当中,不论军将还是士兵,看着国师普风的那张蛇脸,都是一派虔敬崇信到了极处的眼神。
而负责带兵的那些军将,则一脸崇敬地围绕在国师普风的身边,敬聆这位佛门大德训话:
“诸位将军想来也知道了,此番入寇的南人兵马中颇有一些精通异术的妖道在。诸位将军与麾下健儿,虽然是海东青一般的好汉子,但终究是血肉之躯,对上那些精通术法之人,难免要吃些小亏。贫僧既然领了大石林牙将令,有些话当讲还是要讲的。”
这些辽**将,到了契丹末世,愚忠的憨人不是没有,但更多的还是见惯了耶律延禧秉国这些年来的政斗乱象的乖猾角色,知道乱世之中只有掌兵才是求存之道。此刻这位头衔好长一串、在耶律淳登基上也出了不少力的国师既然开口,那就是要接收这一千兵马的意思。
大家虽然不敢和国师顶牛,但是想让这些小军头吐实了口风投靠过来,也要看这位国师老爷开不开得出足够的价码。
当下就有个耶律家远支出身的军将搓了搓手道:“国师明鉴,您老人家是总领前锋军务的大将,自然是俺们头上的该管相公。但小将们也有几句下情容禀:不是俺们硬顶着大石林牙的将令不遵,实在是末将们的兵,都是临时凑出来的,其中多是燕京城里的恶少游侠儿,这些熊兵,打顺风仗说不定还算是得力,但真要打起硬仗,没有末将等临阵弹压实在是不成。若是国师有甚大神通,便在阵前敌住了那些南朝来的道士,俺们各率本部儿郎,卖力厮杀绝没有二话——若是末将们临阵不肯力战,便国师不说,大石林牙也非摘了俺们的脑袋去!”
听着这话,普风倒是平和一笑,摇头道:“众将以为贫僧是何等样人物?不过是看经坐禅一个出家人,为山门世代受我大辽皇恩,所以出山来寻这一场烦恼,了结一番因果而已。贫僧也不懂兵家行营领军的手段,只有些方外伎俩,可为我大辽所用罢了。这总领前锋军务,本是无处说起,更没有夺了诸位军权的念头,众将也不必担什么心思,只用心当差,自然有无穷福荫留与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