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这些女真哨探如何地惊诧莫名,最后还是完颜斡论站起身来,朝着南方与北部望了一望,咬牙道:“不管是哪一头,这等大事,都要回去报与宗翰他们知道!不然的话,俺们女真大军真撞上了这些古怪军马,那是要吃大亏的!”
说罢,他也不顾自己身负的哨探任务,直接就走:“带上马,回大营,早一点传回这个消息,宗翰他们早一点有个准备!”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空气中微微有冷意涌动,随即这个完颜部的谋克身子猛然一僵,最后的视域里,只看着他带来的阿里罕、胡鲁、挞不野,一个个面露迷茫之色,随即栽倒在地。
风卷起了粉屑般的积雪,将这几个女真探马的身躯渐渐埋入雪中,没有人能够现,从他们后颈射入脑干的致命针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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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原上这场混乱的遭遇战,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数刻功夫。
但是带来的后续问题,却足够让负责善后的部门人仰马翻。
比如在易州城新设立的阳燧方诸馆的会议室里,兼着监军职责的谢明弦便一脸不善地盯着殷小楼那张满不在乎的脸:“在现敌方有术法高手活动的迹象,甚至你殷小楼已经通过望气术确认了对方军队里的异常反应,可为什么不立刻与我们联络?要不是锺云从他赶到的及时,你知道这一战要折损多少战斗人员?”
面对谢明弦,殷小楼只是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左手拿着一卷太平贴给自己震裂的虎口裹伤。
认识谢明弦的人都知道,这位青埂书院出身的军中秀才一向处事沉稳,但是看今天他横眉瞪目的激烈模样,阳燧方诸馆里的道兵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然而他们摸不着头脑,木岚这位技术型道官倒是心里和明镜也似,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先哼了一声:“今天要对传讯法镜进行性能测试,你们手头的工作都做完了吗?”
这一句话提醒之下,谁都不是傻子,顿时一个个走得飞快,转眼间就来了个卷堂大散,只把会议室留给了谢明弦和殷小楼。
随着木岚关上门,在右手上裹了太平贴的殷小楼才抬起头,望着谢明弦那张愤怒的脸,好整以暇地问道:“我的谢大监军,你要说的话就是这个?那行,我也有几句话要说。”
他把姿势稍稍调整了一下,看起来不像刚才那么吊儿郎当,声音也沉稳了一点:“你谢大监军也是青埂书院毕业的,历史学也学得不坏,军史成绩更是优异。那我问你,不管是契丹还是女真,或者蒙古、满人勃兴的时候,为什么都要造出些‘满万不可敌’的瞎话来?”
谢明弦瞪了他一眼:“振我军威,墮彼士气,这还用问?”
殷小楼一拍大腿,接着他的话头应道:“着啊!你看,连女真这种没看过《孙子兵法》、《卫公问对》的蛮族,都晓得的事情,你谢大监军怎么就迷糊了呢?是,我承认,咱们投放到这燕云之地的人手太少,才几个营,而且都是实打实能文能武的精锐,少了一个,都能让咱们上峰心疼半天。但是谢大监军,你想过没有,咱们这是正式开战,不是你们素景玄度府一年一度地扫荡那些吓破胆的蛮族部落。不管是北辽还是女真,甚至还有那些个藏在暗处的章鱼脑袋,他们可没被咱们吓破胆,说不定就有些家伙,一门心思地憋着想给我们一个狠的,是不是?”
谢明弦听了,不置可否,只是回答道:“你接着说。”
说到这里,殷小楼站起身来,走到了会议室正中摆放的沙盘上,拿起一面代表道海宗源的红色小旗,插到了燕京城外。他捏着那支小纸旗,嘴里依然不闲着:“打仗这回事,不是你谢大监军那样,像个护鸡仔的老母鸡一样,让大家伙只管躲在阵势里,或者要塞中,对外乱射符箭就算合格了。我们本来人就少,想要把整个燕云之地攥在手里,这点人马守不过来的。”
“不说别的,就燕地这些个修起了坞堡的老王八们,你猜他们是害怕只管守城的咱们呢,还是害怕那些呼啸着南下的女真人呢?”
“那些墙头草的燕地豪强,谁来了他们都是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你别和我打岔,现在说的是你擅自行动和不主动联络的问题!”
面对谢明弦的冷脸,殷小楼顿时一拍大腿,换上了一张看起来格外朴实的脸:“诶哟,我的谢大监军喂,我知道你是忠于职守,但也得让我把话说完了吧?咱们既然是带兵的,那就得用带兵的眼光去看问题——修工事、砌城墙,那是老木他们技术主官的活,咱插不上手。我就还和你说说这个打仗的事。你看,那些修坞堡的土老财也好,北辽那帮子一脑门子心思打算尽忠的孤臣也罢,还有正朝南下的女真人,这里有哪一个是吃好草料的?一旦咱们把战线铺开,那些土老财看不清楚形势,今天放个火,明天投个毒,你说这是不是闹心得很,还有那些要做殉国忠臣的北辽余孽,没有把这些人打怕了,他有的是和咱们做对的心思。
“让他们怎么怕?你带上几个人,挨家挨户地给这帮人讲咱们的平辽策?不能吧?人哪,都是这个德行,贱得慌。你不真刀真枪地架到他脖子上,再顺道放放血,他真以为咱们是吃斋的呢!别的不说,当初江南的那些什么乡贤、义门、官绅,都闹着要讲‘维护名教’、‘给读书人留点体面’,连土地税都不想交?咱们师君和北面那位是怎么处置的?抗税打砸的,直接绑炮口上面啊!这一通杀下来,这些狗娘养的才算是安分一点——这还是他们晓得咱们师君的手段呢!”
挥了挥手,殷小楼又把话题转了回来:“那咱们在这燕云十六州,该怎么办,当然是先打他娘的!不管是北辽还是女真,或者干脆是闹了痰气儿的那些个土老财,只要和咱们对上,那就是‘箭阵开兮烧他娘’,甭管是远拦子马还是什么女真谋克,对上了就给他个论建制全歼,这么轰轰烈烈地搞上几回,人的胆子也就破了,提起咱们就腿肚子转筋,那个时候,自然就没人能动歪心思,咱们想做什么事,也就顺顺当当地,再不用考虑战斗减员的问题。谢大监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谢明弦听完殷小楼这一大通话,末了才意味深长地反问道:“殷夜叉,你在南海的时候,玩的就是这一手?”
自然,换来的只有殷小楼那看似极淳朴的笑容:“哪能呢?海事部队执行任务,面对外藩的海军,从来是有礼有节,不开第一炮,也不让对手开第二炮,这是咱们朱明丹天府的优良传统!”
隔着沙盘,谢明弦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殷小楼,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这一大篇说辞:“行,就算你殷夜叉说得有理,但是你现敌方有异人相助的时候,为什么不马上联络本部?这可是标准的独走行为!”
“嘿哟,我的谢大监军,你还记着这么一档子事儿呢?我方和敌军接触的时候,我向你们阳燧方诸馆信了啊,可老木给的这老镜子不好使唤,只有他锺云从接到了讯息,这事可不能怪我啊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会议室的大门便被人猛地推开,琼台郎木岚风风火火地直闯了进来:“殷夜叉,你说话可要讲点良心,给你配备的传讯法镜,可是直接从洞光灵墟调运过来的通灵宝镜,有效联络距离可以覆盖数百里,如果不是你冲得太靠近前线,根本不会借给你用的。结果你却说什么只能联系上附近的锺云从?”
殷小楼对着木岚只是一摊手:“老木,这事我可没有撒谎的必要,镜子给你,你自己查验一下上面的气机就知道了——”
将信将疑地接过那面古镜,木岚捏着那指代月相的蟾蜍镜纽,思考片刻,然后开口说道:“殷夜叉,你使用这面法镜传讯是在什么时辰?”
“辰时啊!”
还不等木岚开口,谢明弦就直接揭了谜底:“这面是月镜,入夜感应效果最强,你居然大白天地使用?!能联络上锺云从已经是你小子走了****运了!”
“诶,我说谢大监军,你不是一向是操守自律吗?可不兴学我这个贼头骂脏话啊!”
“近墨者黑,稍不注意……”
然而一旁的木岚却是沉吟良久,一手把玩着蟾蜍纽的古镜,一手扯下了殷小楼银犀带上的另一面金乌纽古镜。他将两面古镜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又从自己袖中取出一面龟卜含象镜端详片刻,突然大叫一声:“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说罢,也不管殷小楼和谢明弦那里已经爆了唇枪舌剑,他抓着几面铜镜扭头就跑,甚至一脚踩着道服下摆,跌了个跟头也浑然不觉。
这模样,终于让殷小楼和谢明弦也放下彼此争执,讶异地望了过去。殷小楼抓了抓后脑勺,向着谢明弦问道:“老木今天这是怎么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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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火裁金院琼台郎木岚,为阳燧方诸馆造镜事,推究玄理,略言其事:轩辕会群真于王屋,故造镜十二,以月用之。故古仙相袭,皆用其制,含象之图,三元之术,秘旨相承,言理甚明……”
镜面上这大段官样文章后面,被人毫不留情地批下一句:“造镜传讯是军国之重,不必缀词成文,好好说话。”
批文后的正文,顿时一变:“职部考察目前所使用的各类法镜,其铸镜范式,多从上清宗师所传镜式而来。上清法镜,号称‘含象’,一镜之内,有日月五星,有山河岳渎,故有‘写规日月,洞鉴百灵’之说。然而推思轩辕造镜以来,以镜拟象,终究有日月之别,阴阳之分。职部依据近日现,我军通行之法镜,以上清龟卜含象镜为基本范式,感通日月之光,作为传讯之基础。然而龟卜含象镜为代表之法镜,无法进行远距离通讯,实由于其感通日月之性较弱。对此,如果强化每一面龟卜含象镜之灵机,则造镜成本大幅度提升,不符合我军目前之状况。鉴于这一现实,职部按照日月双镜之模式,设计了新的传讯方式如下……”
翻看着手中文报,魏野很愉快地点了点头:“嗯哼……于燕云各地脉节点,建立镜坛,坛上安置日月双镜,作为联通个人装备的龟卜含象镜的信号基站,强化传递效率。不得不说,木岚这小子还是很有想法的,让他成天修城墙,确实是屈才了一些。”
听着魏野的评价,一旁等候批文的燕伏龙不由得应声道:“那师君如此说,是不是可以找个机会让他锻炼一下?”
对此,仙术士摆了摆手:“不着急,是金子哪里都能光。他这个构思能否实现,还要看实际运作怎么样。拨一批物资去易州城,让他们先在城中修筑一座实验性的法镜坛,看看效果理想不理想再说。”
放下传讯法镜,仙术士话题再一转:“说起来,高粱河、白沟河、七渡河等河道内的水府联通情况如何了?水府航道,是目前我方重要的辎重转运体系,绝不容有失,这事你要和王联系好,他这个河北路水府大总管,也该拿出点本事来了!”
对此,燕伏龙拿起一份文书,翻了翻,摇头道:“从白沟河开始,一直到北面鸭绿江,成精水族极为稀缺,目前只能维持涿易二州之间的转运工作。王大总管来的文书,都在诉苦,说是麾下水族不足。”
魏野想了想,点了点头:“既然我们已经钉死了涿易二州,那么宋境内压力应该不是太大,传讯给桃花山玉波池的白鲤君李渔,让他率本部水族北上援助。如有必要,让镇守汴河的汴水侯摩卡也准备一下,尽全力确保整个转运体系不要出问题。”
说到这里,魏野又想起一事,转向燕伏龙问道:“据说易州方面,那个殷夜叉出了不少的风头,还捉了个舌头回来?”
燕伏龙笑着应道:“可不就是这个殷夜叉!根据易州方面的战报,他所率的队伍在前线遭遇了北辽的远拦子马,近千马军倒不算什么,但据说当中还有北辽的国师坐镇,甚至对手炼有一部鼍龙阵图,颇为精擅异术。仓促之下,能勉强占个上风,把队伍全须全尾地带回来,还抓了个军将当舌头,这就算他不错了。易州方面觉得那什么鼍龙阵图颇为诡异,也不似佛门路数,特别向我们提请支援,山荆听说之后,已经专门赶去易州确认情况了。”
听着燕伏龙的回答,魏野面色却不那么轻松,只是望向燕伏龙说道:“若是说那什么北辽国师普风,当初我也是见过这厮一面的。不光他,他那个师尊乌灵圣母我也算是知根知底。只是这些货色当年就投在异教门下,当初因为害怕得罪了我,连滚带爬般地被他们主子接引而走,如今却又回转过来,这就叫我想不通了。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什么内情隐藏得颇深,难解,难解啊。”
对魏野这一声声“难解”,燕伏龙只是笑着道:“师尊已是散仙位业,神通广大,就算有什么妖魔鬼祟,在师尊剑下,哪里有他们兴妖作怪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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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已经被封了周身穴道,又给他灌了麻药,就算是身上有什么古怪,在这面莲光定魄镜下,又能有什么兴妖作怪的余地?”
带着白口罩的王聪儿,不满地看了一眼随她过来做俘虏审讯的几个医护兵,随即用酒精清洁了双手,带上橡胶手套,双手捧定了方瓷盘:“程姐姐,辛苦你出山一趟。”
在王聪儿身侧的人,全身都裹在一件写满辟邪防魔符印的防护服里,但火石玻璃的护目镜下,依旧可以看见程灵素的双眼灵动如昨,仿佛又回到了在药王门下学艺的日子。
“我那魏大哥倒是知道我,有了这等难得的病例,就送来给我练手,只是不知道这病人是个什么症状?”
程灵素说着,轻轻拨开俘虏的眼皮,在灯光下,这个辽人军将的双眼一片紫红,看着让人心中隐隐生悸。
检查过了瞳孔,又测了脉搏、血压,一切都看似正常,程灵素思考片刻,终于摇了摇头道:“太素脉法之类,那是相术,不是我这药王门下的本等。想要知道这人身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
说罢,程灵素一探手,从王聪儿捧着的方瓷盘里拿起一把小刀,递到了身边的一个医护兵手里:“愣着做什么?先帮我把俘虏的头都剃了。”
随着医护兵们开始为那个俘虏剃去头顶不多的几缕辫,程灵素拿起特制的小刀,刺入头皮下,沿着颅顶骨进行最精密的切割。
随着头盖骨被切割的杂音,红色的大脑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几个医护兵的表情看似镇定,但他们微微抖的双腿却出卖了他们的内心。
作为这次开颅手术的主刀医生,程灵素略带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向着王聪儿一点头:“我相信,这个被动过手脚的大脑,应该就是异变的主要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