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德里尔·雷蒙盖顿安静地坐在桌边,仔细地检查着面前的黑色手抄本羊皮书,手指拂过封面上银色的六芒星之印。
“的确是古代法师修会收藏的禁忌抄本《索托斯之眼》,内容比黑市上常见的恶魔学著作要详实丰富得多。即使撇开内容不谈,它的插图与书写艺术也比得上烛堡流出的那些修道会古卷,是本相当值得收藏的好书。”
也只是值得收藏罢了,这本隐修会的修士们所收藏编篡的《索托斯之眼》里,所有关于召唤恶魔的章节都进行了恶意的修改。如果真有蠢蛋照着这本书上的记载施行召唤仪式的话,只会被暴怒的恶魔当场撕成碎片,然后把那些倒霉蛋的灵魂活烹成花色繁多的美食以安慰恶魔们易受伤害的小心肝……
当然,这类无关紧要的细节就不关伊德里尔先生的事了。
伊德里尔先生年纪并不大,不,应该说他还相当地年轻,只是当他用外科医生解剖死尸般的冰冷目光透过单片眼镜打量别人的时候,这个黑发黑眼、有着四分之一月精灵血统的年轻人给人的感觉就分外地阴沉和老气横秋。
只是他那宛如冰冻射线般的目光落在一个习惯以耳代目冒充盲人的盗贼头子身上,效果也和抛媚眼给瞎子看没什么两样。
“啊,有你这位专家的保证,我就放心了。确实是适合赠送给上流社会的好礼物呢。”
“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我还是要多说一句,‘恶魔’这东西,不是人类应该接触的。”
“‘好奇心’是人类的进步之源,不是么。”
“人类的前途与我无关。如果你真的对这些东西好奇,明天可以派人到我的住所来,有几本从国王学院流出的有趣东西,值得一读。”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道了声“失陪”,戴上他的黑色礼帽与鹰羽面具准备离开这个狭窄的黑市鉴定间。
伊德里尔·雷蒙盖顿,在深水城下方的地下室里经营着一间不起眼的私人诊所,除了接待一些特殊的病人外,并不喜欢和外人接触。他既不参加半精灵社区的聚会,也从不去任何一位神灵的神殿作礼拜,倒是和头骨港地下黑市的盗贼们、某些流浪法师团体保持着勉强算是密切的来往。
在传奇法师凯尔本·黑杖所统治的深水城,他是黑暗世界中小有名气的古物鉴定家,偶尔也会客串一下掮客的角色。
作为掮客,伊德里尔·雷蒙盖顿的工作一般是为贵族们鉴定那些曾被善神教会所封印的异端黑魔法道具。
偶尔他也会协助非法商人进入深水城这个纸醉金迷的销售市场,比如在幽暗地域活动的黄昏商会,就经常委托他伪造身份证明来瞒过深水城的税务官。
地上世界很少有人知道黄昏商会,但是在地下世界,黄昏商会是散塔林会的重要合作者,他们从事的主要贸易就是将地表精灵运送到卓尔精灵城市去充当活祭。
如果被正义之神的教会抓到证据,单凭这一条,这个黑发黑眼的混血半精灵那些罪行都足够挨一百发破邪斩的。
“大概吧,可惜我生活在伟大而文明的深水城,这里进行的每一项审判都需要证据。。”
缓缓地走出地下密室,伊德里尔转身将自己投入小巷的阴影中,再三地确认周围没有盯梢之后,这才缓缓地摘下了鹰羽面具。
连黑魔法都变成深水城贵族们的玩物了啊,北地最伟大的城邦,最华美的王冠之城,掌握着大陆商业的重要枢纽。但是过度的文明必然带来无法餍足的欲望、与日俱增的傲慢,就像曾经陶醉于强大魔法的耐瑟瑞尔人——
“那么这一次,谁来扮演你们的卡尔萨斯呢?”
他漫无边际的玄思之问轻响在黑暗的小巷,回答他的却是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箭。
——复仇,或者灭口?我的顾客们似乎不是这么没有格调的恶人嘛……
目光下移,他看见了自己灰风衣上的箭,受创处在胸骨下方几英寸。箭锋击穿了胃部,让胃酸渗入胸腔,然后死于酸中毒,哼,这可不是头骨港那群技术粗糙的盗贼所能掌握的杀人艺术。
如果自己仅仅像表面上那样,是个懂得鉴定魔法道具、却不懂得魔法的药剂师,那么抢救是绝对来不及了,除非——
他摇摇晃晃地捂着伤口半蹲下来,手指沾着自己的血,在地上画出一个五芒星阵,按毒龙星座麦桑瑞横亘天空的时刻,写下一段隐晦的祷文:
“高踞银色御座之前的咏唱者,盘踞火湖之侧的觊觎者,我请求你等权柄的荣耀……”
异端的祷文才刚开了个头,就被人打断了:
“啊,真是值得称赞的专注力。不过那个六根指头的乌黯君主格拉兹特居然还有这么高素质的信徒,真是令我讶异。”
虽然因为痛楚而有些少许恍惚,伊德里尔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个关键的线索:
“你为什么会知道吾主的真名?那么你是……”
“我的真名犯不着告诉恶魔领主的信徒。但正如你所见,目前的我只是个缺乏存在感的男人,只有像你这样的濒死者,才能和我正常的交流。”
自称“缺乏存在感”的人,出现在了伊德里尔的面前,戴着一顶风格特殊的六角形方冠,穿着风格奇异的长袍,很随意地伸出手指点在了伊德里尔的额头上:
“我的真身道基被人一斩三截,不知流落到哪方虚空世界之中,需要重新寻回。然而受某人的断灭剑意所扰,我为三身之首,却几如祭祀断绝的野神,不能显圣人前,存在感稀薄如白昼下的幽魂。如此,便需要一具行走人间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