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延一行赶到下邽时,看到的已经是一座支离破碎、断壁残垣的城池,没有长安的繁华似锦,没有长安的恢宏华丽,入目只能看到无数房屋倒塌入尘,无数的灾民难民皆被集中在简单搭好的轻便草棚下,每一个人都脸色晦败,瞳孔内是对未知的恐惧和彷徨。
透过车帘看过这一幕幕,杨延眉间便越发沉重,直到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被一位衣衫破旧的母亲抱着,额头触目惊心的血色伤口无不是诉说着这一场灾难的无情与冷漠,听到孩子缠绕的哭声,杨延再也忍不住痛心出声道:“停车。”
话一脱口,马车很快停了下来,当杨延侧首看了眼同车的宝缨,便从她的瞳孔内收到了共进退的温柔。
衣袂窸窣声中,聚集在城门不远处的难民们便看到数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停下来,两位衣着朴素却又不凡的年轻人在护卫中下了车,朝着他们一步一步走来。
“你们可都是下邽的百姓?”
当一位面色如玉,容颜如画的男子逆光而来,在场的百姓们无不是怔愣了片刻,而他身旁的女子,恬淡温婉,周身仿佛氤氲着挥之不去的光华,可与日争辉般,让人挪不开眼。
在这温润的问询中,怀抱女儿的妇人被哭声拉了回来,虽不知面前人是谁,但隐约也能猜出非富即贵的身份,因而在杨延的耐心等待下,妇人摇了摇头,轻拍着怀中的女儿,怅然若失地道:“我们皆是华州县的人——”
“华州县?”
杨延闻言诧异,便听得另一个胆大的从旁补充道:“这位贵人,地动起自华州,许多人的房屋都沦为废墟,无处可居,就连田地里的庄稼都毁去了大半,我们都是没了办法,想着下邽离得不远,便想过来投奔亲戚,谁知下邽却是将我们安置在城外,不让入城。”
此话一出,杨延凝神皱了皱眉,环看了一眼风尘仆仆挤在一起,眼神暗淡无光的百姓,最后又将目光再次落在那个受伤的女孩儿身上,蹲下身子,杨延温言道:“不哭——”
“溪谷。”
溪谷闻言当即上前来,会意地从马车上取来一盒精致的果子,桃花模样的、杏花模样的、兔子模样的……
看着那令人垂涎欲滴的果子,便是一旁的百姓们见了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就在此时,一旁的宝缨出声道:“蕙容,在一旁空地上简单支一个粥棚,就在此处为大家施粥放粮。”
此话一出,百姓们顿时如看到活神仙一般,两眼冒着期冀的光芒。
看了眼风尘掠过的城门外,如今真是寒凉的风沙季节,听到太子妃要在此处亲自施粥,蕙容虽犹豫她身子吃不消,但还是什么都未说,应声开始吩咐人动手起来。
就在此时,杨延已然将一盘果子递到小女孩面前,声音如一双再温柔不过的手轻抚人心。
看着小女孩止住了哭泣,吧唧吧唧了嘴巴,想要伸手去拿,却又忍不住收回去,将食指抵在嘴边,满眼满心地再次看向杨延。
看到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睛,杨延笑了笑,再次耐心地将果子递近了些,眸中满是鼓励地道:“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小女孩儿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指了指粉嫩嫩的桃花果子,杨延这才唇畔浅笑,右手从袖中探出杜若香的素帕,认真地包了那枚桃花果子递到小女孩儿的手边。
小女孩闻到果子诱人的味道,再也忍不住缩着手看了眼阿娘,再看一眼杨延试探地问道:“我、我可以吃吗?”
在杨延的点头示意下,女孩儿的母亲感激地道:“谢贵人,谢贵人。”
“快请起。”
当杨延轻扶妇人的手,又看向一旁吞着唾沫,眼巴巴瞅着这一方的孩子道:“你们也来选自己喜欢的。”
此话一出,小孩儿终究是忍不住,都喜不自胜地抢着过来,一旁的宗明看了警醒地想要去拦,却是被杨延轻拍了拍手臂,摇头退了回去。
就在果子一抢而空之时,杨延亲自命宗明递来了药,揭开瓷盖,就要替小女孩上药。
“我来罢。”
听到声音,杨延侧首看到了宝缨的笑靥。
因着平日里都是众人环绕侍奉,杨延对这些并不上手,此刻见宝缨如此说,看了看小女孩已然发炎红肿的伤势,杨延一来怕自己没轻没重弄疼了人家,二来也想着男女大防,自己总是没有宝缨合适。
因而当伤药递到宝缨手中,宝缨捏着带有杨延掌心余温的伤药,小心翼翼,一边和吃着果子的小女孩儿说着故事,哼着歌谣,一边替她浅浅涂抹着伤药。
不知是歌谣起了作用,还是嘴里的果子细软香甜,小女孩儿果真一声也不吭,好似全然忘记了般,只眨巴眨巴着眼睛,和一群小伙伴围坐在一起听宝缨讲着故事。
秋日之下,虽有风沙作伴,可眼前的这一幕却是恬静地让杨延为之心动。
看着金色日光下,一袭温柔素裙,云发不饰一物,笑靥比这朝阳还要美的宝缨。
杨延的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感动和幸福。
他知道,他遇到了这一生想要去相守的那个人。
就在此时,仓促的脚步声忽然响起,当杨延一行看去,便见几名官员携着护卫匆忙赶过来,即便累得气喘吁吁,也不敢上车上马,愣是在百姓们诧异的目光下,不顾衣尾的尘土,疾步赶来拱手恭敬行下礼来。
“臣下邽刺史郑九成携下邽官员叩见太子殿下、太子妃,臣等接驾来迟,求太子殿下降罪。”
寂静风中,官员们个个一丝不苟地行着礼,纹丝不动,只留百姓们面面相觑,看向杨延震惊不已。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竟亲自来看我们了——”
百姓们不可置信的话语中,下一刻,大家皆匆忙起身,恍若看到了高不可攀的神祇一般,恭敬而敬畏地朝着杨延夫妻叩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