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再有半月余就要除夕了,就连去了下邽抚慰民心的东宫夫妇也在百姓们自发的夹道欢送中回到了长安。听闻离开那日,下邽的老百姓们都托妻带子地跪在杨延他们必经的道路两旁,哭泣不已,感激涕零之情便是连天边的大雁也能听得闻之伤神坠落。
也是自这一刻起,东宫的贤明如同日月之辉,照亮了百姓们的心,如同浪潮一般,推向了大兴各处,让兴朝的百姓们皆津津乐道。
“如今坊间都在传,当朝的陛下雄才大略,他们的太子又贤明大德,大兴朝势必也会海晏河清,威震四海。”
听到念奴的这些话,靠在窗下软枕上的李绥波澜不惊,只看了一眼一旁神色自若,好似无关的迦莫一眼,随即出声道:“我有些乏了,且躺躺。”
当李绥进了里屋,待缩入温暖馨香的被褥中,眼看着床前纱帐落下,看着纱外渐渐沉下的天色,想着方才念奴所说的话,才终于露出几分嘲讽。
一个踩在自己子孙尸骨之上,无情无义的人,如何配安享天下。
今日他能以杨知远代受天谴,她倒要看看来日又能找谁。
不知是太困了,还是被褥太过温暖,不知不觉中李绥便睡了过去。
直到外面响起了婢女们情不自禁的呼声,躺在榻上的李绥却是始终不安地摇着头,双眼紧紧闭着,眉间蹙得深重,嘴唇翕合间好似在喃喃轻念什么……
恍惚间,当李绥猛地一睁眼,大汗淋漓间她才发现外面已然天黑,黑暗中的自己已被湿了后背,缓缓起身时,渐渐漏风变得微凉起来。
“你们看看这雪,多漂亮啊——”
听到外面年轻女儿家的溢叹之声,李绥瞳孔震动,几乎是同时撑着床趿上鞋子便要起身。正好与听到声音入内的念奴,玉奴对视。
“外面可是下雪了?”
听到李绥急切的问话,念奴当即点了点头,笑着道:“知道郡主喜欢看雪,我们听着声儿就赶快进来了。”
说罢,念奴和玉奴上前来小心翼翼替李绥穿上了熏好的衣衫。
“郡主,外面冷,穿件斗篷才是——”
不待念奴说完,穿戴好的李绥已然疾步掀开软帘奔了出去,最后一扇软帘从中打开,昏黄而华丽的光束漏了进来,伴随着一阵猝不及防的凛冽寒风,漫天飞舞,迷了人眼的雪花充斥了李绥的眼眶,泪水也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兄弟姐妹还在,阿蛮还在,无论何时、何地,阿蛮都会陪在阿姐的身边,我们一起度过日后的每一场初雪。”
“好,以后每一岁的初雪,我们都一起过。”
……
去岁的初雪,她重生回来的第一场初雪,阿姐陪着她的那一场初雪,好似还在昨日。
一样的雪,一样的念奴、玉奴、迦莫,可这里却不是阿姐的立政殿了,再也不会是了。
即使亲口许诺,即使拉了勾,这一辈子也再不会兑现了。
“郡主——”
看到李绥无声地泪流满面,念奴担心地开口,却是被迦莫拉住了衣袖,眼带悲戚地摇了摇头,几乎是同时,在场的她们都明白了今日的意义。
哪里只是一场初雪而已。
看着雪花漫天飞舞的天地,李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伸出手,翻过掌心接过那冰凉的六棱雪花,笑着抬头,一字一句好似说悄悄话般道:“阿姐,你看到了吗,今年的初雪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食言,所以才会入我梦来,催我起来看这一场雪对吗——”
说着说着,李绥笑出了声,却是泪水先落,滑入唇上,酸涩极了。
“你若能与我再见一面,该有多好啊。”
听到李绥明明是笑,却又无限难过的话语,身后的迦莫早已忍不住低下头捂住嘴,变得泣不成声。
念奴和玉奴见此连忙上前来扶住李绥,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杨皇后与郡主之间的血脉亲情,是一辈子也割舍不断的。
那些,她们何曾不是看在眼里的。
“方才阿姐入我梦了,她回来看我们了——”
说话间,李绥侧首看向念奴道:“她喜欢我们热热闹闹的,今日我们都要高兴。”
说罢,李绥招了招手,脸上绽放出笑容道:“今日你们尽情地玩乐,想如何就如何,不用守规矩。”
听到李绥的话,念奴当即也招呼那些不知该不该上来的年轻女孩儿们上前来,她深知只有此时的热闹,能缓解李绥心中的遗憾孤独。
当王府内一片欢声笑语,看着廊下的年轻女孩子们在雪中笑闹地不可开交,去岁的一幕幕仿佛走马观花般闪现在她的眼前。
李绥看着这些无忧无虑,如这雪花般纯净的眼神,唇边终于露出一分欣慰的笑来。
“玉圭还好吗?”
听到李绥轻到极致的声音,一旁陪着的迦莫低声道:“有晚妆照顾着,徐家也待小郎君好的紧。”
“那就好。”
李绥闻声放心地点了点头,抬头看着被雪花包围的流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