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八载,五月初九上午,素叶河谷内,绿草深深、水波滔滔。
碎叶城外,浓郁悠长的青草气息和此起彼伏的嘒嘒蝉鸣,提醒着南来北往的行商旅客,河中地区最美丽的初夏时节,已然降临。
但此时,来往的行商最关切的,却决非时节的转换。碎叶城四周,密密麻麻的军营和来去如风的轻骑,提醒着人们,战争已经来临!
从碎叶城往西的道路已被唐军封锁,允许从昭武九姓东归的行商通过,却禁绝商队离开碎叶城西进。
西进道路的封锁,导致碎叶城的东西二市畸形繁华。来自不同地方、操着不同语言的商人们,都集中在碎叶城中进行交易和买卖。
单从市面看,大战前夕的商贸往来,竟然比平日更为繁荣。战争与商贸间的诡异关联,总是让人叹为观止。
碎叶城内,模仿长安城朱雀大街而建的鸿鹄街上,王霨骑着赤炎骅,兴奋地策马奔驰。
在他身后,两位带着帷帽、身着侍女服侍的少女,分别骑着一白一黄两匹骏马,紧紧跟随。
王霨四周,簇拥着数十名全身披挂、武装到牙齿的北庭牙兵。统领之人,则是神色紧绷、一副临战状态的王勇。
再次回到碎叶城,王霨觉得心情格外奇特而玄妙。
他之所以会穿越,肇因就是参观托克马克的碎叶城遗址。而穿越伊始,他见识的第一座大唐城池便是碎叶。
在碎叶城外,他遭遇了王沛忠的暗害和大食人的劫持,见识了金戈铁马的战争场面,认识了阿伊腾格娜和艾妮塞小公主,还读懂了巍峨的大云寺后所隐藏的千古悲哀……
可以说,碎叶城就是王霨穿越之旅的起点和所有故事的发轫。
对于碎叶城,王霨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他甚至暗暗揣测,冥冥之中,是不是有条隐隐约约的命运之线,将他和这座河中名城,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对于若有若无的命运羁绊,王霨并不介意,甚至有些欣喜。只是此刻的他并不清楚,羁绊的终点将会是怎样的曲折和精彩。
策马奔腾、思绪乱飞的同时,王霨忍不住偷偷回头瞄了两眼。
他的第一眼落在了骑着素叶骠的阿伊腾格娜身上。故国重游,阿伊腾格娜的心情格外复杂。她在竭力低着头,避免被人注意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四处打量一下熟悉和陌生的故园。
见阿伊腾格娜如此纠结,王霨心中不免有点后悔。是不是不应该同意她随军西征的请求啊?国破家亡之后,再次踏足不属于自己的家园,这是何等的残忍和折磨啊?大概也只有李后主的“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一句,可以形容一二吧。
不过,王霨很快就摇了摇头,否定了方才的想法。阿伊腾格娜如此聪明,她肯定早就料到重返碎叶带来的心灵折磨。但她依然如此执着于随军出征,实在是因为太牵挂兄长忽都鲁的安危了。
幸而一路西行,北庭兵马传来的消息还算令她安心。连王霨也不曾想到,灰头土脸离开庭州城的忽都鲁,竟然在短短数月之内,发动突骑施旧部,在素叶河谷升起金狼旗,放手大干了一场。
听到杜环转述葛逻禄叶护谋剌黑山和沙陀叶护骨咄支为突骑施奴隶逃亡之事相互指责时,王霨看到,阿伊腾格娜月牙般的双眼中闪动着骄傲的笑意。
而夜深人静之时,王霨也数次听到阿伊腾格娜不时长吁短叹。
王霨每次都忍住困意爬起来陪她聊天,帮她分析忽都鲁所面临的形势,以纡解思兄之痛。
一般来说,王霨的劝解很有效。毕竟忽都鲁此刻手下统御着数千人马,选择的余地和转圜的空间都较之以前大上许多,形势正在越来越好。因此,听了王霨翻来覆去的分析后,阿伊腾格娜就会心情平顺、安心入睡。
可有的时候,王霨分析得越多,阿伊腾格娜越难受,常常会抽泣上半天才止住。
王霨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让她在为忽都鲁担惊受怕。却不明白,阿伊腾格娜是在担心,万一战场之上,忽都鲁和小郎君再次遇上该怎么办?而她的这点小心思,却又羞于向王霨坦言……
“即使忍受再多的折磨,也想要尽可能地距离亲人近一点,这大概就是亲情的羁绊吧。”王霨想到阿伊腾格娜重回碎叶后所忍受的痛楚,暗暗叹道。
而阿伊腾格娜的选择,也让他意识到,无论在什么样的时空,最萦绕怀抱的,永远都是那丝丝缕缕的情思。
想到此处,王霨的第二眼就落在骑着白练驹的阿史那霄云身上。身着丫环服饰的她,天生丽质难自弃,蓬头垢面亦国色,何况只是换了几件不那么华丽的衣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