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彤云密布,孟冬时节的长安西郊上空,一场冬雪正在积聚、酝酿。
风雪将至,行路愈难。剑南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崔圆安坐在温暖如春的马车内,捻须自言自语道:“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李太白仕途虽崎岖,诗作却俊逸风流,令人叹为观止!鲜于仲通去年离开益州赶赴长安时,一路上难免也会因感慨行路艰难而惶惶不安吧?”
想到已升任京兆尹的前上司鲜于向,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的崔圆,心海中不禁荡漾出丝丝鄙夷的涟漪。虽同为杨国忠一党,但出身清河崔氏青州房的崔圆面对粗鄙无文的益州豪商鲜于向时,难免生出几分世家子弟的傲气与矜持。
清河崔氏名列五姓七望,是大唐数一数二的头等世家。青州房虽非嫡支,却也是清河崔氏众房中数得上的翘楚。不过家族大了,难免会贫富不均。崔圆自幼孤贫,虽顶着姓氏带来的耀眼光环,日子过得其实还不如普通殷实人家。若非清河崔氏历来重视文教,族里办有私塾供族人入学,崔圆恐怕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
崔圆家境贫寒却志存高远,酷爱诗书,喜读杂学,尤其是兵法。他不仅涉猎《孙子兵法》、《六韬》、《尉缭子》、《司马法》等兵家典籍,更曾仗剑游历齐鲁、河洛之地。不过,崔圆虽通览兵书,却始终以文士自许,他的志向是成为一名出入凤台鸾阁、执掌天下权柄的文臣,而非经略边镇、冲锋陷阵的赳赳武夫。
开元中,圣人下诏搜访遗逸,开恩科网罗天下人才。二十多岁的崔圆参加钤谋射策科考试,一展胸中所学,一篇应对边患的策论写得行云流水,最终得中甲科。
崔圆本想凭此授职兵部,当个从九品主事。可谁知造化弄人,吏部负责铨选的员外郎见他身形挺拔,有武人之风,竟将崔圆选入千牛卫担任从九品执戟。
崔圆自负文艺却获授武职,颇不得意,惆怅多年后,总算在天宝四载(745年)得遇贵人,转任地方县丞,重回文臣之列,后累迁为从六品吏部司勋员外郎。
眼见贵妃娘子得宠,杨家鸡犬升天,崔圆眼疾手快,毫不犹豫放下世家子弟的面子,投靠方得圣人青睐却党羽稀少的杨国忠,凭此平步青云,数年间就骤升为从三品剑南节度副使,成为朱紫加身的边疆重臣。
待去年鲜于向辞任回京、杨国忠兼领剑南节度使,崔圆因多年殷勤侍奉,被举荐为剑南节度副使、知留后事,成为剑南军的实际执掌者,一跃升任节镇一方的封疆大吏。
“当年费尽心机不愿意担任武职,谁知最后还得与一群不通文墨的武夫厮混在一起,此乃命也?”崔圆自我解嘲道。在世人眼中,他是出身名门、青云直上、一帆风顺的幸运儿。可求学之艰辛、仕途之坎坷、付出之巨大,实不足与外人道哉!
“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崔圆拍掌而叹:“行到山巅处,方知天地寒!”
能令崔圆遍体生寒者,无他,剑南之战也!
杨国忠虽将去年鲜于向贪功冒进、兵败西洱河之事粉饰、遮掩过去,却无法挽回大败对剑南军士气的惨烈打击。
接任知留后事的差遣后,崔圆本想花两年时间全心整饬兵马,然后再择机征讨南诏。但杨国忠一日三催,逼得他不得不仓促发兵,于今年六月派剑南兵马使李宓率先锋营南下大渡水。
崔圆虽不敢违逆杨国忠的命令,但他深知新编成的剑南军外强中干,因而叮嘱李宓务必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可轻敌。
熟知南诏军情的李宓不负所托,在大渡水北畔遭遇南诏军趁雨偷营时不仅没有自乱阵脚,反而奇兵突进,一举围歼来敌。
待崔圆与奉信王阿布思率主力抵达大渡水时,李宓的先锋营已在南岸安营扎寨,并在渡口搭好供大军过河的浮桥。
因担心吐蕃出兵襄助南诏,崔圆请同罗骑兵四下侦察的同时,命大军一边行军一边操练,缓缓南下、齐头并进,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年轻时崔圆自诩阅遍天下兵典,觉的用兵行师不过尔尔,因此对边镇将领颇为轻视。可执掌剑南军后,他愕然发现,行军布阵绝非轻而易举之事,并不是看几本兵书就能运用自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