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霨郎君又何必费心劳神?”
“某自求心安耳……”
王霨想到死于猛油火的怀州百姓,长叹一声,神情萧索。他前世记忆中,自从封常清失守虎牢关,洛阳便屡遭兵燹,可谓白骨露于野、百里无鸡鸣,千年名城备受摧残。正是为避免悲剧重演,王霨才在父亲接到求援信时自请南下,否则以王正见之心,是绝不肯答应封常清所求的。
“难为霨郎君了!不过若要借运输粮草、打造军械之名疏散民众,还需一人点头……”
“节帅是指边监军吧。”王霨心思澄明:“从河阳来武牢关途中,某已绕道洛阳城拜会了边监军、达奚尹和卢中丞。”
“边令诚与霨郎君也算故交,某若没记错的话,达奚珣当是霨郎君应进士试的主考官,卢奕卢中丞则是卢杞的父亲。”封常清屈指盘点道:“难怪霨郎君姗姗来迟,敢情洛阳城中皆汝故人。”
“节帅博闻强志,小子佩服。”王霨笑道:“西征石国时,某已识得边监军,深知其人秉性,登门时特意带了数箱玻璃器皿和庭州银币。边监军对抽调民夫运输粮草、打造军械颇为支持。”
“如此甚好!”封常清拍了拍王霨的肩膀:“大丈夫行事自当如是,万不可扭扭捏捏、缩手缩脚。”
“通权达变,不得已而为之。”苦笑不已的王霨想起与边令诚交涉的过程,忍不住阵阵恶心。
“河阳三城易守难攻,区区两万叛军不足为虑。即便事有不谐,霨郎君可烧断浮桥,独守南城即可。”封常清细心叮嘱道。
“某更担心朔风猛烈、大河冰封,若叛军从冰面渡河,洛阳危矣。”
“今冬算不得酷寒,吾记得前几日河面尚不能行人。”封常清捻须道。
“难道节帅派人试过?”王霨吃了一惊。
“霨郎君可读过晋人郭缘生著的《述征记》?”封常清得意笑道。
“小子惭愧……”
“《述征记》乃一部记载中原山川、交通的行役记,书里谈及大河时,顺手记录河边民众试探河冰薄厚的办法,甚是有趣。”
“请节帅赐教!”
“不知河冰能否过人时,可捉狐狸一只,放于冰面。狐性多疑且善听,一旦听到冰下尚有水声,它绝不肯过河。若狐狸敢从冰上走到对岸,车马也就可以放心渡河。某早命士卒捕捉狐狸数十只,以便每日查探冰面。”
“小子受教了。”王霨施礼道:“不过,为万全计,某欲沿大河南岸广筑望楼,并以石砲日日击砸冰面,还望节帅恩准。”
“霨郎君思虑周全,某岂会不允?”封常清喜道:“某听闻圣人已敕封哥舒翰为枢密副使,并遣飞龙将军张守瑜催促陇右、河西兵马火速来源,河源军使王思礼已率五千骑兵为先锋出潼关。某等最多只需坚守十余日,西北边军当陆续抵达,到时某定可大破安贼。霨郎君独守河阳之功,某绝不会忘记。”
“李先生一入长安便雷厉风行,有其在圣人身侧出谋划策,实吾辈之福。”王霨一早收到阿伊腾格娜的飞鸽传书,对李泌回归朝堂甚是欣喜:“多谢封节帅,小子必竭尽所能,不教胡马渡河阳!”
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
天宝十三载(754年)腊月二十五日下午,零零碎碎的细雪遮挡不住河阳北城内外的冲天杀气。坚若磐石的城头上,素叶军弩炮团士卒躲在女墙后面,操纵着神臂弓和庭州砲,一刻不停地将巨弩和石弹射向城外。在他们身侧,凛然无畏的刀盾兵和神情坚毅的长枪手紧盯城下,防备来自敌军云梯的偷袭。四百名弓箭手则一线散开、站在后列,他们听从将佐的号令,不时张弓仰射,将躲过弩炮团攻击的漏网之鱼逐一清除。
城池中,二百名重甲长刀的陌刀手聚在门洞中,蓄势待发;陌刀手身后,重骑兵、轻骑兵、配重投石机星散各处,辎重营的士兵带着数百名原守军如鱼穿梭,络绎不绝地搬运箭矢、石弹、滚木等守城器械;担架在手的医护营士兵初上战场,跃跃欲试,可他们等了许久,却迟迟无用武之地。
河阳北城外,焦躁不安的田乾真见攻城士兵根本接近不了城墙,懊恼无比:“猛攻大半个时辰,梢砲还未发威就被素叶军的石砲敲掉,白白折损百余名士卒仍一无所获,当时某若能一鼓作气拔下河阳城,何至于此!”
“阿浩稍安勿躁!”范阳兵马使田承嗣抚摸着下颚的山羊胡,定睛打量着城头的旌旗:“汝确定守城的是王正见的幼子王霨?”
“承嗣兄,错不了,那日就是这种射程超远的巨弩让儿郎们吃了点亏!”田乾真指着自上而下扫射的神臂弓恨得牙痒痒。
“有趣!”出身将门世家的田承嗣对不断倒在雪地里的下属浑不在意:“北庭军西征石国,弄出了猛油火、配重石砲;霨郎君一进京,长安市井凭空出现连弩;如今素叶军参战,又来了个巨弩。阿浩,会不会这些稀奇古怪、威力无比的玩意都是黄口孺子搞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