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下旬,乔楠已经接受过三次眼科手术了。
本来做完第二次,他已经不想再做了。但是大夫说,最后还可以再尝试一次,黄斑周边的瘀血清除后,他的视力还能在某种程度上恢复一些。
至少他们都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好的,乔楠怎么好意思说,他不想治了,恢复那0.1,或者更多一点,他不在乎了,就这样吧,他实在累了。
可真能放弃希望吗?不能,最迫切的还是他。他还是非常在乎那0.1的,心里还是有个声音催促他去尝试。姐姐也说,就这最后一次,这次做完了,不管结果怎么样,以后再也不做了。
乔楠没法不同意,但是他也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做完手术后,他要回家休养,复查的日子再来医院。
最后一次去医院复查,是乔璐陪他去的。为了防止他深一脚浅一脚,乔璐一直寸步不离。看来还有一段时间才能轮到他,乔璐让他坐着等自己,她去楼下上个厕所。
乔璐是从他左手边走的,但是回来的时候,坐了另一侧电梯,从他右手边回来的。乔璐就在他右手边坐下,暂时没有说话。
而乔楠却一直朝左手边的方向张望,他还在等姐姐回来,浑然不知姐姐就坐在他身边。
要是右眼恢复如常的话,右眼的余光一扫,就能看到她的存在,可是他没有看到。
乔璐瞬间明白了,其实,他的视力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无法言说的绝望,但这里这么多人,她不想情绪崩溃,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道:“你看什么呢?”
乔楠这才看到了她,就像小时候一样,回到空荡荡的家,只有看到姐姐,他才有安全感。此时也不例外,乔楠看到姐姐就笑开了:“怎么从那边过来了?”
“那边有扶梯,更方便一些。”
乔楠没有意识到,其实她已经上来很久了,乔璐也没有说破,这种绝望,还是让大夫来说吧。
医生给他做了更精密的检查,叹气道:“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就意味着,他的眼睛被判死刑了。
乔楠喉结耸动,不知该说什么。乔璐扶着他的肩膀,问道:“也就是说,以后不可避免要戴眼镜了,对吧?”
“刚才试了一下,即使戴上眼镜,他的视力最多也只能恢复到0.8左右;这倒是其次,他眼睛的这个区域,也就是黄斑,已经受损了,这个过程基本是不可逆的。”
不仅是视力模糊,而且从此以后,无论他看到什么,右眼前面总会有一片黑影,如影随形。
不管怎么说,风度还是该维持的,乔楠挤出一个笑容,说道:“还好啊,没瞎就行。多谢您啊,让您费心了。”
医生说得很诚恳:“听说你是个神枪手,所以你的眼睛受伤,我们都特别痛心。但是说实话,你眼睛伤得那么重,又拖了那么久,能恢复成现在的样子,实属不易了。”
乔璐的力气全都耗尽了,这种结果她并不是没有预料过,但真要接受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她弱弱地问了一句:“已经无法进行手术了,对吧?”
没等医生说话,乔楠就抢先说道:“姐,别动手术了,说好了的,上次是最后一次。”
这
个春天,他大大小小接受了有十次手术,足够筋疲力尽了。虽然乔楠从来没有说过,但每一次手术,他都要昏沉很长一段时间,醒来后还要跟各种难以忍受的疼痛做斗争。他确实累了,心力交瘁。
医生也不赞成继续手术:“没有多大意义,黄斑受损,并不能通过手术来恢复。视力继续恢复的可能性不太大,但只要保养得当,黑影还是可以得到改善的。”
医生的话越来越谨慎了,潜台词大约是让他不要报什么希望了吧。
医生又开了一堆补充维生素的药(其实也就是个心理安慰),然后姐弟二人一起去配了眼镜。乔楠根本就不用测裸眼视力了,视力表最上面那个他都看不清,甚至连视力表在哪儿都摸不准。一个从未戴过眼镜的人,从此就跟眼镜结下了不解之缘,而且是相当厚的一副眼镜。
带上眼镜之后,模糊的世界相对而言清晰起来,但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乔楠还是觉得很不习惯。尤其是戴上度数这么高的眼睛,他还有点儿眩晕,需要时间来适应。
他一时适应不了,突然涌上一股烦躁。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生命真的很烦。
他说,他接受现实了。可一走出眼镜店,他就把眼镜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毫无征兆,非常暴力。眼镜盒登时摔成了两半,吓得行人高声尖叫,以为遇到了一个变态。
乔楠又将裂成两半的眼镜盒狠狠踩扁,留下一句响彻天地间的“艹”,便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要使多大劲,才能将眼镜盒一下子摔成两半?从他摔的那一刹那,乔璐就已经吓傻了。乔楠也忘了等姐姐,自顾自地走。乔璐并不催他,她知道,等他发泄完了,就会等着自己的。
果然,乔楠在地铁口等着她。等她走过来,他很不好意思,含含糊糊地说道:“姐,对不起哈……”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