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安静了一会,梵高紧握妻子的手,仔细感受着由其中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暖意。我是有多幸运才得到了这个姑娘,他心中想着。由小至大,梵高一直都属于平凡的小人物,尽管身边时常发生一些看起来显得诡异的事情,但他始终都把那些当做市井小民的谵妄臆想而已,毕竟,哪个男孩不幻想自己天赋异禀独一无二呢?成年之后,他应征入伍,成为中秦共和国庞大陆军的一员,在行将退役之时迎来了人生中最闪亮的高光时刻——抗震减灾荣立一等功,而与之相伴的,则是带着头部受创失忆的六级伤残光荣转业。从那之后,梵高混迹于浮躁都市芸芸众生当中,虽然有着优越的体制内职位,更有承袭于家族的不菲遗产,却始终与这个世界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疏离关系,直到他遇上了语欢。
梵高一直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赢得语欢的青睐。即便是那几年,他人生中最帅气的时候,也不过充其量能算县级电视台主持人的程度。毕业于多伦多大学三一书院的中秦女孩,晚梵高一年进入同一家省级机关任职,秀外慧中且背景深厚的天之骄女,其身边的追求者有多少自不必赘言,可她却将那些堪称精英的男孩们视若无物,反而出人意料的格外亲近郁郁寡言的小人物梵高。
那一年,中秦国家男子足球队首次进军世界杯,sars由南粤爆发并扩散全球,梵高27岁,华语欢22岁,一个是泯然众人的伤残退伍军人,一个是光彩耀目的名牌海归美女,在一地鸡毛的闲言碎语声中,美女理直气壮的开启了女追男的戏码,而这出显得颇具狗血情节的戏剧于两年后落幕——两人在南极洲宣布旅行结婚。
婚后,语欢辞去了公职,再赴多伦多攻读生物学博士学位。2008年,他们的爱情结晶诞生,语欢怀揣学位证书返回中秦,再一次于所有人的诧异眼神中安心过起了居家妈妈的生活。
说实话,在背对妻子的时候,梵高偶尔也会有一丝自惭形秽的酸酸心情。虽然,身为一名典型的佛系男子,他总是能找出一大堆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诚实善良、成熟有爱、财务自由、以及无敌好的烹饪技能——但始终难免心有戚戚。而现在,这一切都在几个小时前发生了改变。梵高觉得,如今的自己,终于值得眼前这位优秀的女子为他而骄傲了。
“我爱你,语欢。”梵高紧握妻子的手。
“我知道。”语欢平静的回答。
“如果没有你和儿子,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我也是。”
“抱歉。”
“你已经道过歉了。”
“但我总觉得,我还有什么隐瞒着你的东西,而我自己却不知道。”
“每个人都有连自身都不愿发现的隐秘,这没有什么关系。”
室内又安静了下去。
“其实我也有瞒着你的事情。”语欢看着丈夫,说道。
“是什么?”梵高有些紧张的问道。
“昨天我在tysons galleria买了几套bordelle的最新款泳装内衣,本想今晚回酒店再拿出来穿给你看的……”语欢意味深长的对梵高眨眨眼。
“……”梵高气急败坏的瞪大眼睛,“怎不早说啊!你个小妖精!早说我就不去逞那狗屁的英雄了嘛!”
“怪我咯……”
“真想狠狠打你一顿屁股!”
“太好了,你知道人家最喜欢那样啦!”
也许是身体太过虚弱,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梵高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病房内空无一人,墙边电子仪器中微小的电流声因为周遭太过安静而显得格外的清晰。
尝试着移动了一下手脚,已经基本能活动自如,但若想要坐起身来,还是有点力不从心。他用手肘支撑着抬起脖颈,四处看了看,“妈的,一点吃的都没!”他火冒三丈的想道,“从上午出门到现在,总得有十来个小时了吧,老子粒米未进,还消耗了那么多体力,这狗屁医院居然不给来点餐食!哼哼,神体分离?生命能量消耗一空?我看不用分什么离,老子饿也饿死了!”
心里吐槽着,梵高开口唤人,却发现干涩嘶哑的声音恐怕是传不出房门。他叹了一口气,开始集中精神来调动神识,虽然布朗医生提醒过他不要擅动精神力,但梵高本就不是有遵医嘱之人,何况,恰如得到心仪玩具的小孩,怎可能忍住不玩上一玩?
此刻的梵高,可不管什么入静止念、内视观窍、叩紫府、开神阙等等正统修行之人延展神识出体的步骤与方法,事实上他也不懂这些。他所凭籍的,纯由本能而生、随念而动,倏忽间紫府识海中的一缕神念已透体而出。
漂浮于空中的神念,回头看了看病榻上和一堆线材链接在一起的男子,这名宿主脸色苍白,胡渣丛生,正皱眉凹眼的神游物外。然后神念开始向着房门移动,无声无息中,一股陷入泥潭的黏稠感觉传入梵高识海,仿佛有一层柔韧厚实的橡皮幕布阻隔了神念的穿透。“给老子开!”梵高喃喃自语着,加大精神力的输出,但无论他如何催运,神念仍是如窗玻璃上的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层阻隔。
强烈的晕眩袭上脑中,“曰你个先人板板的!”梵高咒骂着,停止了徒劳无功的尝试。他收回神念,再次移动四肢,打算坐起身来,不过他的努力只是带来了一阵恶心欲吐的虚脱感觉。
梵高颓然躺回床上,大口喘息着,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好吧……”他嘟哝了一声,圆睁双眼看着灰色的天花板,开始琢磨起一些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