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20日。中秦共和国。西川省。锦官市。
回到城市已经63天,接受了单身生活这个既成事实的梵高如同往常一般睡到接近中午的时候起床,简单的梳洗之后,将就昨日吃剩的残余回锅肉煮了一碗面条,然后泡上一壶正山小种,静静坐到露台上的摇椅中,嗅着金桂淡香,抽了两支烟,喝过三巡茶,拿上单反相机,离开了空寂的屋子。
儿子随着上清宗掌教真人离去时没有哭闹,这个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经历的男孩格外懂事、坚强,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他向父亲承诺一定会早早的学来本事,找回妈妈,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叮嘱父亲多来看望他。
端木明光把梵高送到山下,那辆租来的越野车还是停在原处,两人挥手作别,梵高开着车回到西平,乘飞机返回了锦官市。
自从6年前那次事件不久之后,梵高便已经辞去了公职,向不多的几名好友假称全家移民加国,一刀斩断了与过去的联系,凭着语欢在银行中的不菲存款,父子俩活得倒也是悠闲自在。如今儿子离开了他,孑然一身的梵高无所适从,索性注册了网约车师傅,成天开着车满城转悠,每天不搭载超过10位客人,更多的时候,他会拿起单反相机,拍一些街景风光和市井百态,回家之后选择尚可的照片发布到网络上的图片站点,聊以消遣——说起来,他甚至还因此在网络上获得了一点点的名气。
今年的秋天,雨水泛滥,网约车的业务倒是特好,梵高的奥迪虽是专车,但手机中app的派单铃声仍然不断响起,当然,这些对于他来说无关紧要,一天10位客人的规矩是绝不会打破的。
在完成这天的任务之后,梵高驱车前往随机选定的一个大型娱乐场所附近。他在街对面一个比较隐蔽却又不影响视野的角落停好车,中控台的时钟显示11点20分,ktv门口已经陆续有一些男男女女走出来。他她们中有人清醒却装着迷糊,有人双眼发直却努力维持体面,有人在挥手告别心里满是失望,有人志得意满盘算着下一场是直接开房还是再继续喝点儿什么。梵高透过300mm的定焦镜头,观察着,时而按下快门。
一个闯入镜头的男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个男子高高的个头,目测应该有1米85,身体瘦削但并不给人柔弱感,面容几乎可以用美丽来形容——却不会让人觉得娘炮;他留着上个世纪摇滚歌手般的蓬乱长发,配上宽松的米色中式对襟汉服,如果出现在玉林路的那些小酒馆门口,估计会使得街上来往的文艺女青年们为之侧目,如果她们大胆一些的话,也许还会给自己留下可供回忆一周的春宵记忆。然而他此时身处寻欢作乐的人们聚集的娱乐场所门口,脚步虚浮,脑袋东张西望——透过梵高的长焦镜头能清楚的看到他的双眼其实根本已经失去了焦距。他不停的打着酒嗝,胃部起伏着,即使三十米以外的梵高似乎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浓重酒气。
梵高连续按动快门,心想下一步应该会有一个或者一群女孩子跟着跑出来吧——这种家伙身边总
是不会缺少女人的。他等待了一会,然而并没有发生想象中的情景。那男子就站在那,突然抬头大笑起来,双臂挥舞着像是要在空气中抓住什么。旁边的人们吃惊的躲开,一名保安被惊动,走过去对他问话,他不耐烦的摆摆手,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叠百元的钞票。随意抽出几张塞进保安手里,那名保安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长发艺术男——梵高已经给他打上了标签——拍拍保安的肩膀,然后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迈着漂浮的脚步走下街沿。
深夜12点的都市街头,仍然络绎不绝的车流因着告别了拥堵而畅快惬意的呼啸奔驰。长发艺术男踉跄着,仿佛跳舞似的冲过街心,神奇的没有酿成一起车祸,只留下了一长串的喇叭声刹车声与怒骂声。他对此毫不介意,径直朝着梵高停车的地方而来。
梵高放下相机,点上一根烟,将车门的锁扣轻轻松开。
那名男子走到车前,站住,嘴里嘟哝着,身体摇摇晃晃的透过挡风玻璃打量着梵高。然后他走到车门旁,勉强俯下身子,差点因此而摔倒,但他及时扶住了车门。
“你在偷拍我,”他说,虽然吐词不清但还能让人听懂。
梵高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我揍你,信不?”他对着梵高打了个酒嗝。
“不信,”梵高说,同时吸了一口烟吐出,以驱赶迎面而来的酒气。对付这样的醉汉,梵高有相当的经验。他们貌似猖狂,但心里其实很清楚,所以你必须比他们更强硬。
烟雾扑到长发艺术男的脸上,他眨眨眼,又打了一个酒嗝。
“给支烟抽,兄弟,”他说。
梵高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递给他。
“我没火。”
于是梵高拿出打火机,他凑近点火。从这个距离可以看出他的实际年龄应该在40岁以上,但是天生的娃娃脸让人觉得不超过30岁。
“这烟不错,兄弟,我……”他深吸一口烟,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一边说着一边直起身子打算伸个懒腰的样子,然后车门被他拉开,“扑通”一声仰面摔倒。
梵高叹了一口气,下车。
长发艺术男躺在地上,怡然自得的吐出一个不算很圆的烟圈。
“我原谅你了,兄弟,”他说道。
梵高仔细看了看他,确认这个人满足于躺着吸烟的现状。于是转身上车,关门,点火倒车,准备离去。
“喂,”他以不符合醉鬼身份的敏捷从地上弹起身,拉住车门,“别走啊!”
“嗯?”
“搭我一程好吗?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