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祖父来了。」
苏芽悄悄地吐出一口屏了许久的气,才觉得背上一片凉意。
只因沈淮讲得太过细致了,他甚至能够语调平静地重复了几段当时的对话,她不是害怕,她只是觉得惊心,故事里的少年沈淮与她认识的沈淮太过迥异,那里一定有许多更细致的前因后果,他却偏偏从最残忍的地方说起。
「嗯,是祖父来了。」
沈淮拉开苏芽的手,将她手心的沁出的冷汗慢慢擦去,「害怕了吗?」
掌心的汗骗不了人,苏芽点头承认,「嗯,害怕。」
沈老太爷赶来,自然是阻止了少年沈淮的杀着,毕竟沈父和赵氏还好好活着,苏芽心中疑虑和紧张并存,最害怕的却是沈淮讲述时的面色无波,他哪儿像是当事人,他完全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这使她本能地想要将话题稍岔开些,以缓和气氛,「所以,你祖父是听见动静后赶过来的吗?」
沈淮将苏芽的手心擦干,又轻轻放回她自己的膝上,「你若害怕,便不说了罢。」
「不,你说,」苏芽有些慌,重又抓住他的手,「我要听。」
「原本我是想过永远不对你提这些事情,就让你当我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但是今日我才察觉到,与其日后让你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些过往,惧怕我,厌弃我,不如我自己说给你听,」沈淮的声音终于有些艰涩,「——你若是怕了,还来得及。」
苏芽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她只是皱了眉头,问他:「你娘……婆母是他们害死的吗?」
若真是那样,沈淮该多么难受。
有人在前世害死了颜氏,她重生归来两年多,都摆脱不了恐惧和怨恨的噩梦,若杀死沈淮母亲的人是沈父,他得多么痛苦?!
婆母?——她对沈母的称呼,落进沈淮耳中,仿如幻听。他眼中波澜翻滚,不自觉地握紧了掌中素手。
「苏芽,你果然是个傻姑娘,」沈淮说,「你的心眼儿都用到何处去了?难道不知,这是唯一一次反悔的机会了么?」
「我要悔什么?」苏芽道:「你把事情都讲完,我再看。祖父过来,是将你拦住了吗?」
「祖父进来,是要杀我父亲的。」
「什么?」苏芽震惊,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在前面的故事里,沈老太爷甚至接受了沈父在丧事过后一月内就将赵氏扶正的,事过境迁,他怎么会突然为了尸骨已寒的儿媳去杀亲儿?孙儿再有出息,当时也还都只是预想的前程,论起份量远远不够让亲儿子拿命换,难道沈老太爷真能大义灭亲?还是……
沈淮十分冷静,问道:「你是不是觉得,祖父是以退为进?」
「倒也没有……」苏芽否认得不是很坚决。
「也许吧,我那时年纪小,又有被养育照顾的情分,自然是信他的,」沈淮眼中晦涩不明,道:「祖父行伍出身,比之父亲壮硕不少,他进门便一脚踹翻了我父亲,痛心疾首地斥骂,说是被他谎言所骗,竟不知他对我娘恶毒至甚,又说沈家不该有这等不仁不义不知廉耻的人,要亲自杀了他给我娘谢罪。」….
「祖父说的也是有理。」苏芽再不愿他独自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便时时与他应和着,只是那一些竭力隐藏的紧张,到底是不知不觉地从紧握的手上传了过去。
沈淮目光流转,从苏芽坚定回握的手看到苏芽专注温柔的眼,终于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嘴角,「无论如何,祖父的言行确实比别人的推诿要恰当得多,我心中悲愤仿佛突然被人理解了,有了发泄的出口,之后眼见着祖父当真扬剑要杀他,我不愿他承受手刃亲子的痛苦,便将祖父拦了下来。」
苏芽叹了口气
,为当年那个少年,「于是你便放过了他们?」
「那也没有,我只是坚持自己动手。」
「可是——」
「可是祖母也追过来了,朝我跪下了,要为子偿命,让我杀她,」沈淮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怎么杀她?祖母甚是溺爱我父亲,祖父又历来很听我祖母的话,若非如此,我娘也不至于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受那些委屈。」
苏芽心里像是被塞了黄泥巴一样,又堵又难受,她一直以为至少沈淮的祖父母是极其珍重疼爱他的。不然当日沈淮怎会想要将她和颜氏托付给他们庇护?可是现在,这一家人的举动,她却看不懂了,沈淮分明就是个外人,被人变着法子地、齐心协力地瓦解着心防。
「——所以,婆母究竟是不是你爹他们害死的?」她问,无比盼望这一切只是个误会。
沈淮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我娘是自己跳河的。」
「那,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