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循环往复着,他也一日比一日心虚,好几次都是等天黑了以后,才偷偷将这一摞画送给伙夫,叮嘱他一定要悄悄地烧了。
梨花院那边却毫不知情。
因着一入府便受了伤的缘故,这三五日雪衣都在梨花院养伤,如今额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恰好那位三表哥听闻也好转了一些,理应去探望探望,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只在鬓边簪了朵花小小的花。
这位三表哥天生痼疾,屋子安排在梨花院最僻静的西北角。
正是三月天,一路上梨花杏花如叠云堆雪,鼻尖满是清淡的香气,在这寸土寸金的义宁坊里能用这么大片的地方去栽花养树,实在是比屋子里摆上多少金器玉器都要来的富贵。
拐过一株硕大的梨树,她正要推开院门的时候,不巧,那朱门里却先踏出了一只脚。
瞥到那织金的衣摆,再往上对上了一张剑眉星目的脸,雪衣忙往后退了一步,温声行礼:“二表哥安好。”
身为兄长,三弟醒了,崔珩自然是要来看望的,却没想到路上竟遇到了这位表妹。
杨保也愣住,怎么这位表姑娘先前还讨好她们公子,这听闻三公子一醒,又到了这里来了?
难不成她还想两边同时讨好不成?
崔珩停了步,看了眼那眼睫低垂的少女。
几日不见,这位表妹仿佛又秾丽了些。
茜色的罗裙裹着腰肢,一弯身时带起轻轻浅浅的香气,看着格外无害。
连嘴唇都是淡淡的樱色,嗓音格外的清甜。
和那个当初说走就走,一去不回的瘦弱少女几乎找不到相似之处。
伪装的实在太好。
崔珩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抿着唇淡声道:“表妹的伤如何了,药可有不适?”
这还没过几日,雪衣却莫名觉得二表哥似乎又冷淡了一些,明明是在关心,却听不出什么暖意,尤其是在提到药的时候。
说起来这每日送来的药对雪衣来说堪比酷刑,偏偏大房的女使格外的严谨负责,非要盯着她把整碗药都喝干净才罢休。
每每喝完,她都忍不住在想这位二表哥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才这么对她?
可她本就心虚,纵是怀疑也不敢问出口,只是温声道谢:“已然好多了,这些日子实在劳累二表哥了,这汤药也无需再送了。”
崔珩眼帘微掀,扫了眼她额上的淡粉:“头上有伤可不是件小事,表妹当真不需要汤药了?”
“真的已然大好了。”雪衣着了急,就差把额上那几乎快看不清的伤递到他跟前了。
她额上的肿包已经消了,一张脸匀净无暇,双眼格外清澈,眼巴巴地看着你,任凭再怎么样的铁石心肠也忍不住有一丝动容。
崔珩被那清灵的眼神仿佛蛰到了一般,移开了眼:“既如此,那便随你的意。”
雪衣总算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喝那苦涩的药汁了。
可她抄了这么多日的画像,二表哥怎么连提也不提?
雪衣不好直接问出口,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敢问表哥,这恶徒可有消息了?”
她一开口,杨保顿时心虚地低下了头。
“尚未。”崔珩凛着眉眼,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雪衣还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可他却依旧没有提画的事,只好又装作刚发现似的:“呀,昨夜下了一夜的雨,风吹雨打的,这城门上张贴的画像恐怕得重画吧,又得费不少功夫。”
崔珩微微垂眼,倒是没想到这个表妹还能想到这么细致之处,语气和缓了些:“是颇费功夫,杨保,你再去多找几位画师。”
“是。”杨保额上冒着汗,生怕被戳穿,眼下得了命令立马松了口气逃也似的离开了。
仿佛后面有人追着似的。
这个小厮平时不是很稳重么,怎么今日脚步这么不稳?
雪衣有些疑惑。
可让她更疑惑的是这位二表哥还是没提她送画的事,这似乎不太符合他的君子作风……
她忍不住想再问一问,正要开口的时候,那脚步不稳的杨保忽然“哎呦”了一声撞上了一辆伙房的运送柴火杂物的独轮车,人和车一起翻到在地。
这动静着实不小,两个人齐齐侧了目看过去。
独轮车一翻,那车上的东西尽数甩了出来,有一个包袱也跟着掉了出来,砰的砸在了他们面前。
雪衣正觉得那包袱眼熟,下一刻那包袱便散了开,一大摞画像雪片似的被狂风飘飘扬扬地卷了起来,漫天飞舞。
躲闪不及,有一张正好迎面刮到了她脸上,雪衣懵了片刻,伸手摘下来。
可再定睛一看,她却愣住了。
这熟悉的笔墨和线条……不正是她的画?
可她的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攥住画纸的边角,慢慢地抬眼看向崔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