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雪衣扯住了他的衣袖,语气亲近。
“疼就坐着。”崔珩按了她坐下,“在长安这么久也没见你跪过几回,怎么回到家反倒跪了起来?”
雪衣抿了抿唇,并未搭话,眼神却看向了对面。
对面的陆父和卫氏若是之前尚且不明白,如今一见两人亲昵的举止,哪儿还有不明白的。
“你、你是……”陆父声音难掩震惊。
“在下崔珩,拜见岳父大人。”崔珩一拱手,端正的行了礼。
竟然是那位二公子。
陆父和卫氏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
陆父一回神,连忙拉着崔珩:“贤婿快别多礼,坐下便是。”
“我就不坐了,待会儿要去溧阳。”崔珩淡声拒绝。
“也对,贵人事忙,你如今正是繁忙的时候。”陆父擦了擦汗,讪讪地看向卫氏。
卫氏也跟着献起了殷勤:“那要不喝盏茶?最近新下来了蒙顶石花,我这就让女使沏一壶来。”
“大夫人不必劳累了,我只有几句话想说。”崔珩打断她。
卫氏同陆父一听见崔珩叫她大夫人,两个人相视一眼,便明白事情不好,果然下一刻,崔珩便犀利地开了口。
“我今日过来,原是想看看表妹,未曾想竟看见她被逼迫至此。女婿也算半个子。我既知晓了,便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岳母在地下蒙受冤屈。”崔珩声音沉着,“按大周律例,诸有妻更娶妻者,徒一年,女家减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不坐,各离之。岳父大人若是还想要前程,是时候回头了。”(1)
“贤婿,此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勿要纵着小女胡闹,闹大了两家颜面上都不好看。”陆父没想到这个女婿看着温文尔雅的,说出的话竟如此犀利。
“岳父大人此言差矣,正是因着时间久了,表妹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我才更要替她讨个公道。再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崔氏家风清正,若是让我祖父、母亲知道了,定然也是一样的说法。”崔珩只提醒道,“今日岳父是该做出决断了。”
崔珩抬头时眼神一瞥,陆父心里便凉了大半,知道这位二公子压根不是路过,是有意来为三丫头撑腰来了。
看来他今日是必须做出抉择了。
卫氏也听明白了,瞬间便涌出了泪,一把抱住了陆父:“老爷,当初可是你先去卫氏求娶的我,让我做正妻我才嫁过来的,后来即便做了平妻我也无悔无怨,怎么,你今日竟真的要弃了我吗?”
“是我上门提亲的没错,但我之所以敢上门也是得了你们卫氏的授意,否则我一个丧了妻的穷书生岂敢去求娶你做继室?”陆父当着女婿的面不能太失脸面,也翻了旧账。
这回卫氏没话说了,当年她年纪不小,婚事屡屡受挫,临街看到了长相俊美的陆父才动了心思,趁着水灾暗中传了口风。
两个人早就暗通款曲,所以才趁着水灾江氏失踪把婚事给办了,谁曾想那江氏竟命大,生生找了回来。
“且当初说的是做平妻,但你生生将婉如赶到了庵堂去,更是不许我踏足,着实过分,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心怀愧疚。”陆父又接着道,瞥了瞥崔珩,试图在女婿面前挽回些颜面。
卫氏却冷笑一声:“没有你应允我一个人说了能算?再者说,我不让你去,你不还是去,你不过是贪恋那个女人貌美,现在倒后悔起来了?”
“你住口。”陆父一噎,老脸通红,连忙制止卫氏。
雪衣坐在一旁,听着两个人互呛只觉得荒唐。
卫氏也自觉失言,又对陆父放低了声音:“不管当初如何,如今我已经嫁过来这么多年了,你现在把我改成是妾室扶正,你让我生的那两个孩子怎么做人,让他们如何说亲?”
“这……”陆父也犹疑,余光瞥着崔珩。
可崔珩仿佛没看见似的,眼神没有半分涟漪。
陆父只好又看向雪衣:“三丫头,你即便是不念着卫氏做了你这么多年的母亲,你也该顾念着你的长姐和幼弟,你看……”
“我顾念他们,他们可曾把我当手足?”雪衣心底最后一丝念想也消了散,只平静地看着父亲,“我并未要求父亲休了卫氏,只不过是想替母亲拿回原本的东西,即便父亲应了,卫氏和她的子女也只是名分上低了一点而已,父亲便偏心至此,连这点公道都不愿意给我和我母亲?”
陆父被她问的哑口无言,一咬牙,承了下来:“好,三丫头说的有理,当初是我愧对你母亲,既如此那便照你说的办,我待会儿便去祠堂将你母亲改为正妻,至于卫氏……便改成由妾室扶正,死后不得合葬。”
“我不是妾,我不能做妾!”卫氏怔了片刻,伸手便去扯陆父。
陆父侧身躲了开,卫氏脚步一趔趄,直接摔倒在案几上,边哭边骂:“陆启明,你这个没良心的!”
雪衣坐在一旁,脸上并不见欢喜也不见嘲讽,只有尘埃落定后的坦然。
反倒是陆父,接连在这个高门女婿面前丢来,已经臊的脸红,连忙吩咐了女使:“快把夫人扶下去休息!”
卫氏还在不依不饶,几个女使又拖又拽,才把她拉走。
送完卫氏,陆父讪讪地看向崔珩:“今日着实荒唐,让贤婿看笑话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岳父言重了。”崔珩只淡淡道。
陆父松了口气,又道:“请贤婿放心,这嫁妆我一定会办妥,定然会让三丫头风光大嫁。”
“嫁妆的事崔氏已经备齐,不必劳烦岳父大人。”崔珩拒绝。
这回陆父是真汗颜了,女儿出嫁,嫁妆竟是由夫家来操办,他搓了搓手,又摆出一副慈父的样子,伸手去拉雪衣:“三丫头,此前是为父多有不对,日后我定然会好生弥补你,全了咱们的父女情分。”
雪衣听着父亲的话,却没有半分动容,她缓缓将手抽出,转而站到了崔珩身旁:“时候不早了,父亲若是无事,我便去送郎君离开。”
陆父懊恼不已,可时至今日,他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看着雪衣同崔珩离开,长长地叹了口气。
两人走后,崔珩不急离开,雪衣便陪他回去换身衣裳。
回去之后,雪衣格外沉默,崔珩习惯洞察人心,见状揉了揉她的发:“是在因为你父亲难过?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
雪衣摇摇头:“我不是为父亲,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了,我只是为母亲不值。”
“都过去了。”崔珩抱着她坐下,扶着她的背安抚着,“你母亲泉下有知,知道你如今嫁的好,定然会十分欣慰。”
雪衣一听,方才的感伤荡然无存,低声骂了一句:“脸皮真厚,哪儿有你这样自夸的。”
“你往后便知道了。”崔珩笑着去揽她的腰。
雪衣明白他这是在变相的给她承诺,心也跟着软了起来。
崔珩见她真的看开了,眼神又移到了榻边的篾箩里,伸手撩起了一件绣到一半的嫁衣:“这是为出嫁准备的?”
雪衣连忙夺了回来:“是。”
“怎么还做了两件?”崔珩好奇。
“喜娘给了两个花样,我不知道哪个更合适,便都做了。”
崔珩将两件都拿起来,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唇上浮出一抹笑:“我也不知,不如你试试,我帮你挑?”
哪有在夫婿面前试嫁衣的?
雪衣连忙拒绝:“我不试。”
崔珩见状也没逼她,诚心道:“的确不用试,你生的好,穿什么都好看。”
雪衣被他夸的脸颊微红,正纳闷他最近怎么这般会哄人了,谁知崔珩下一句又回归了本性,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你不穿更好看。”
雪衣瞬间脸颊通红,直接把嫁衣夺了回来:“你快走!”
崔珩笑着看了雪衣好一会儿,直到她脸颊快被蒸熟了,这才起了身:“那我真走了?”
“走吧。”
雪衣捧着嫁衣闷闷地同他告别,心里却砰砰直跳,头一回生了实感。
再过不久,她就真的要嫁做人妇了。
她从前因着母亲的事一直害怕出嫁,可如今,却满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