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看似安稳,实则暗流涌动。
一个侍郎之子,一个是青楼出身的女人,今夜就这么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他们如同江湖中的落叶,随着波浪被卷入了漩涡中心,身不由己。
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用仅有的体温温暖着彼此,像一场大雨过后,躲在角落屋檐下两只瑟瑟发抖的小猫。
……
当莲花醒来的时候,周如生已经不在身旁。
莲花只觉得身上有些难受,黏黏的,还有些痛。掀开盖着的薄被褥一看,只见自己的身上出现了一层黏黏的东西,还有些臭。
莲花倒也没有紧张,这应该是吃了丹药的缘故。虽然她之前没吃过,但没吃过猪肉,总听说过一些医师帮人洗精伐髓,身上便会出现这些黑色的腌臜之物。
莲花去洗了一个澡,坐在了庭院中,看着池子里相互纠缠的鱼儿,脸上不自觉的出现了一抹笑容。
自打她知道周如生骗了谢天南,骗了湛胥,甚至骗了自己之后,她便把这些事儿全都丢给了周如生。莲花从没想着要去揭发周如生,她只是默默的在家等着这个男人,为他熬上一碗汤,希望他每天都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对于她来说,有个这样的男人,还能有更多的奢求吗?
莲花虽然出身于小地方,但长时间在风月场所中如鱼得水,自然不是傻子。
她其实很清楚为什么最近周如生都不想让她碰生意了,刚开始她不理解,可当她看到周侍郎写给周如生的信之后,她便明白了。
他不是想夺权,他只是想保护自己。
就拿昨晚的丹药来说,这丹药有多珍贵,周如生不会不知道。而且,这丹药说不定就是圣朝赏赐给他的,但这个男人却毫不犹豫的把丹药给自己,这便说明了问题。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想到这些,莲花的心里便泛起了甜蜜,脸上出现了一抹笑。
但很快,她又低下了头,泪珠滑落脸颊,落在了池子里。
这是她第一次痛恨自己做了这些事儿,也是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出身;这个人,可是侍郎之子,而且若是扫灭了神仙乐之后,必然会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再加上他父亲的关系,以后在官场必然能够风生水起,平步青云。
而她自己呢,只不过是从小地方出来的风尘女子罢了。
他们二人比较,便是天上鸿鹄与地上烂泥的差别。
莲花想到这儿,立马又找了一个浴桶,拼命的搓着自己的身体,甚至那白皙的皮肤上都出现了红色的淤血,她还是不停手,似乎想搓掉她那低贱的出身和不堪的过往。
可无论多用力,谁也无法搓去自己的过往。
最终,莲花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双眸无神,趴在了浴桶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很快,眯起了眼,似乎下定了决心,穿好了衣服,急忙写了一封信,随后便走出了这宅子。
……
半个时辰后,李复生打着哈欠来到了湛胥的身旁。
他戴着斗笠,抱着双臂,腰间还有一个酒壶,一下子就趴在了湛胥的桌子上。
“不是让你去盯着那宅子的么?”湛胥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悦。
“小爷我又不是你的下属,最好别对我指手画脚的。这段日子,小爷跟着你吃的苦还不够多么?”李复生嘴一撅,不满的说道。
经过李复生这么一提醒,湛胥这才发现自己的态度的确有问题。
“那好那好,李小爷,您是不是发现什么问题了?”湛胥只能放下手中的笔,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银票递给了李复生。
他现在银两本就不多,但能用的人更少。没办法,只能花大价钱请李复生帮自己的忙了。
而且,在长安城外或者城内插入相柳一族的人,必然会引起注意。他好不容易蛰伏下来,自然不会再轻易暴露。
“这还差不多!”李复生嘟囔了一句,随后便把银票往自己兜里放,这才说道:“你让我盯着的那宅子,那个女人跑出去了,朝着城里而去。”
“我不是让你盯着那个男的么?”湛胥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
“那个人我跟不了,他今早也进了城,周围来了几个修行者,修为不比我低,我不敢跟踪,就回来继续守着那宅子。”
湛胥气得一口血差点喷了出来,若是他的手下,他早就一巴掌扇了过去。但面对李复生,他不能,也不敢。
“那你,看到了什么没?”
“就那女人进了长安,之后的就不知道了,回来找你了啊!”李复生也皱着眉头,满不在乎的说道。他觉得自己绝对对得起湛胥的这张银票,还多帮他盯了一个人。
“那……你为什么要去盯那个女人?”湛胥放下了手中的笔,咬着牙问道。在湛胥看来,莲花只是一介凡俗,而且是依附于周如生的女人而已,盯着他并没有什么价值。
“他们是夫妻啊,万一两人在长安城内碰头呢?”李复生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像看傻子一般的看了一眼湛胥。
湛胥听到这话,这才立马反应了过来,的确如同李复生所说,必须要好好的盯着这个女人。之前,他一直忽略了莲花,其实莲花很重要。她现在是周如生的人,可曾经也是谢天南的左膀右臂啊!
“我的问题。”湛胥深吸了一口气,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那还盯不盯她?”李复生皱着眉头问道。
“盯啊,还麻烦李小爷继续帮我看着那个女人,若是有什么情况你急忙告诉我。而且,她要是送信,递纸条啥的,你得想办法把那些纸条和信件拿回来给我。”
湛胥说罢,便发现李复生继续坐在了桌子上,朝着他点了点头,脸上还挂着笑容,却没有丝毫要动身的意思。
湛胥无奈的看了一眼李复生,这才又从怀里掏了一张银票递给了他,李复生这才咧嘴一笑,朝着长安城内而去。
“也不知道这股子无赖劲是和谁学的!”
……
莲花这次入城,可没之前那般高调了。
之前她进入城里,都是打扮得如同花儿一般,身上穿的衣服,耳朵上戴着的耳环,头上的发簪,全是周如生置办的。虽然有些东西搭起来不是那些协调,可莲花就是喜欢,因为这是周如生给她的。
但今日进城,她却显得异常低调。换上了粗布衣服,头发也盘了起来,脸上更是没有任何的粉黛,甚至还抹了不少灰,鞋子也换上了一双破旧的布鞋。远远的看去,和普通村妇没什么区别。
她原本对长安就算得上是熟悉,不仅仅是对平康坊熟悉,对刑部也不陌生。
毕竟,这长安王欢喜楼的产业由刑部尚书的公子代为掌管,之前春望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让请小厮去刑部门口送点东西啥的。而她们这些女子,闲暇之时便喜欢和小厮聊聊天,久而久之对从欢喜楼到刑部的路也算得上熟悉了。
她先是来到了欢喜楼附近,捏了捏手中的信,看着欢喜楼的门庭,有些犹豫。
她很想将信放在欢喜楼,请欢喜楼的人转交给刑部,但她又怕出什么意外,只能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决定自己把信给送到刑部去。
莲花来到了刑部,那以红色为底色的牌匾,还有端正的“刑部”两个大字,门口如同雕塑一般站在的两个护卫,都让她心中惶恐不已。
莲花拿出了自己的手写信,看了一眼旁边的鸣冤鼓,便把信人放在了鼓下。
这种行为倒也不少见,而刑部守门的两个护卫也没多问。一般而言,当老百姓遇到什么不公的事儿,要么就是写信,要么就是击鼓鸣冤,不管哪种方式,刑部都会受理。
最为重要的一点,这是刑部门口,就算别人胆子再大,也不会来找刑部的麻烦。
所以守卫们虽然看到了莲花放信,但也没有叫住她。而是准备待会换班的时候将所有的信件收集起来,随后交给薛大人处理。若是有什么冤家错案,薛大人自然会秉公办理;若信中的内容多为百姓对刑部的建议或者意见,薛正武也会仔细斟酌。
可以这么说,把信放在刑部门口,已经算是击鼓鸣冤了。
莲花放下信件刚走,只见一道带着斗笠的身影一闪而过,方才莲花放下的信件便没了踪影。
这一幕可把守在门口的几位刑部护卫给惊到了,他们立马跑上前来,鼓架下已经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信件的踪迹。
这几人也顾不得什么擅离职守,多少年了,第一次见得有人敢在刑部门口作案,他们必须得立马上报。
仅仅过了一刻钟,刑部的不良人便全体出动。
既然有人赶挑战刑部的尊严,那他刑部自然不惧。别人既然出招了,那刑部自然要接招!
……
“啪”的一声,湛胥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吊儿郎当的李复生。
他此刻真的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欠了李复生什么东西,要不然怎么会让李复生这类人来折磨他?
“你说……你直接在刑部门口抢了这封信?”湛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复生,张了张嘴,实在是讲不出其它话来了。
“对啊!”李复生点了点头,随后挠了挠脑袋,此时那斗笠已经被他背在了身后,纠正道:“准确的说,不是抢的,是捡的。她把信放在那儿,没人拿,那我拿咯!”
李复生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发现自己惹了大篓子。
“这信是不是放在一个大鼓下?”湛胥强忍着一股气问道。
“对啊!”
“你这和抢,也没区别了。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看来我们又要走了。”湛胥无奈的说道,这才打开了信,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良久之后,湛胥叹了一口气,这才说道:“这信,很重要,但你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温和的方式取回来。堂而皇之的抢回来,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上逼么?现在,指不定刑部正在满世界的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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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或许连不良人都出动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她不管是送信,还是递纸条都帮你拿回来啊!怎么?拿错了么,还是我不应该帮你把信带回来?”
湛胥看着一脸理直气壮的李复生,只能长叹一口气,朝着李复生体内的敖天说道:“前辈,复生他不懂,您不会不知道此事的影响吧?为什么不劝劝他,再这么莽撞行事,我们都会没命的。”
敖天听得这话,神魂从李复生身上脱体而出,他还是一袭黑袍,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说道:“你又没请我看着他,而且一旦被抓,有事的是你,关我们什么事儿?复生的爷爷是李义山,徐长安算是他的师兄,整个蜀山谁不认识他,他能有什么事儿?”
这一番话,让湛胥顿时哑口无言。
敖天脸上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笑,甚至还朝着湛胥挑了挑眉,便回到了李复生的体内。
湛胥明白,这是敖天和李复生对他的警告。
其实他故意拖慢交换功法的速度,便是为了要利用李复生。现在李复生这些作为,明显着就是要把他的消息给捅出去。为的就是尽快换取功法,不想被自己利用,更不想被自己连累。
湛胥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说道:“再帮我最后一次,等我找到谢天南下落之后,我们便交换功法,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湛胥实属有些无奈,只能咬着牙说道。若是继续这样和李复生与敖天拖下去,恐怕他们二人真会把自己给绑了送去蜀山或者送去刑部。
至于抢信这个事儿,他也只能自个儿认下!
“好!”敖天的声音从李复生的体内传了出来,同时李复生也开口补充了一句,“得给钱!”
……
当刑部已经把排查范围扩大到了城外之时,周如生此时正和谢灵运在长安城中街边的一座小屋子里。
屋子里堆满了不少盒子,还有不少书籍。
若是让散修们看到这些书籍,必然会像三十年的老光棍跑进妓院一般激动。这些随处丢下的书籍,可不是什么俗物,全是修行的功法!
除了六大宗门的功法外,其余各家各派的功法,四大家族打基础的功法全在这儿了。
今日一早,周如生便直接进了城,找到了谢灵运,只是想为莲花找一套适合的功法。当然,也顺便把昨夜有人找他合作的事儿告诉了谢灵运。
于是,谢灵运便把他带到了此地。这地儿本就是为周如生准备的,只不过现在换成了为莲花找功法而已,也差不得多少。
“这些功法,有没有女性修炼的?而且,是特别厉害的那种。”周如生不停的翻动着这些典籍,可翻来翻去,他也看不懂,还是得求助于谢灵运。
“有女性修炼的,但却没有特别厉害的。修炼了这儿功法的女性,最强也不过是小宗师。要说更厉害的,只能从六大宗门找,或许去问问王妃。”
周如生眉头一皱,不解的看着谢灵运。
“六大宗门中,以前青莲剑宗的裴凤英,还有蜀山的赵燕婉修为都不错。所以你想要找为女性打基础的功法,最好问一问他们。而王妃更是在长安王的帮助下,进入了传说中的破海玉府境,现在修为进步神速。女性修士本来就少,身体强度和男性也各有优劣,所以想要找特别适合女性的功法,就得去问她们。”
谢灵运倒是没有不耐烦,认认真真的答道。
周如生直接让莲花把丹药吃了他虽然有些惊讶,但同样对周如生多了几分佩服。毕竟,这足以说明周如生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
“对了,最好就是问问蜀山的赵燕婉前辈。当年王妃的基础也是她帮忙打下的,而且蜀山的清池峰,本就属于女弟子。”
周如生听得这话,立马丢下了手中那令散修们垂涎三尺的功法,一把抓住了谢灵运的胳膊,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谢灵运。
“那你能不能帮忙去找找那位前辈……”
谢灵运听得这话,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周如生看到这一幕,眼中的光慢慢的黯淡了下来,也低下了头。
“倒不是说我不愿意,只不过我去了会适得其反。我是属于四大家族的人,当初我们四大家族扶持了长安王他父亲来平衡六大宗门的实力。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和他们是仇人。”谢灵运急忙解释道,生怕周如生误会的他还立马说道:“这事儿你不能请我,等小夫子或者齐夫子回来,你亲自和他们说。或者等你见到王妃,或者等长安王苏醒,这些都是小事儿。只要他们这些人一开口,就算是让你的莲花姑娘拜入蜀山都没问题。当然,我若是见到他们,也会帮你先和他们说一声。说不定,通过他们也能把功法取来。只不过,有名师指导,那肯定是最好的。”
谢灵运话音刚落,周如生的脸上出现了欣喜之色,朝着谢灵运便要跪下。
“周兄何必如此,赶快请起。”谢灵运见状急忙弯下腰想要扶起周如生,但周如生的双腿却如同在地上生了根一般,他倔强的说道:“一定要如此,为了拙荆的事儿,谢兄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若是为了我自己的事儿,我周如生自然不会如此。但是为了拙荆的事儿,自然该如此。这等恩情,我周如生此生铭记!”
谢灵运扶着周如生的手缓缓的松了开来,他不再强求周如生,只是叹了一口气看着跪在地上的周如生说道:“向来才子和风尘女子的故事,都是才子负了佳人,风尘女子大多都看不起,也不相信读书人。如今周兄此番作为,倒是为天下读书人立了一个榜样!”
谢灵运看着这周如生,心中却暗自下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替周如生完成夙愿!
……
等到夕阳西下之时,周如生这才回到了宅院中。
在这几年中,不管他多疲惫,只要看到那个人,喝上她的汤,便会觉得人间值得。
可今日,这偌大的院子却是空荡荡的,原本有点烟火气的厨房如今连火都没生。原本因为有一人而存在便有了家的感觉的宅院,如今也因为一人的消失,而显得如同一座鬼屋。
“莲花……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