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颖只有苦笑,没有反驳,而是淡然说道:“她终究是我丈夫的妈妈,我该救还是要救的。”
郭爱云拗不过谢颖,只好住进了医院。谢颖告诉她,不用操心医药费,不管治多少年,他们几个子女肯定能出得起这个钱。
郭爱云很难受,但她不再像以前一样苦着脸,也不再嚎啕大哭。她只是神色赧然,说道:“我这样的人活着,纯粹给你们添麻烦了。”
“妈,你安心住着就好。一家人,没有麻烦不麻烦的。”
在医院住了两个月,肿瘤非但没有缩小,反而扩散得更厉害了。
郭爱云自知时日无多,特意叮嘱孩子们,最后时刻不要插管,也不要抢救。只要她挺不过来,那就让她走好了。
直到郭爱云住进安宁病房,谢颖才告诉了汪浩川,让他抽时间回家一趟。
这个消息对汪浩川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匆匆赶回家,谢颖去机场接他,她跟丈夫说了声“对不起”,刚要解释,汪浩川便紧紧抱住了妻子:“明明是我对不起你,你跟我道歉,这不是让我更内疚吗?”
“我是担心你会怪我,我没有把咱妈病重的消息告诉你。”
一声“咱妈”,就足够让汪浩川感到宽慰了。
汪浩川握紧了妻子的手:“你是不想让我分心,想让我专心搞研究,你的苦心我怎么会不明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对你的愧疚,无法用语言表达。”
郭爱云骨瘦如柴,肚子却因为积水而鼓得很大。她半躺在病床上,吸着氧,勉强维持着呼吸。
汪浩川恨过她,原谅过她,现在只剩下同情她。
他挨着妈妈坐下,妈妈用尽力气跟他说了声“对不起”。汪浩川强忍眼泪:“对不起的是我,妈,我来晚了。”
大姨偷偷抹眼泪,或许她也觉得妹妹的命运的确不算好。
郭爱云在昏睡时,大姨跟汪浩川说道:“那天医生说,你爸妈都得了癌症,你和你姐一定要定期体检,怕是你们家有不好的基因。”
“我爸妈都得了癌症,那是因为他们长期营养不良,而且他们长期心情不好,所有的坏情绪都憋在心里,不得病才怪。”汪浩川眼圈红红的:“我妈对我爸的恨从来都没有减少过,虽然他们已经阴阳两隔很多年了。”
“唉,冤家。”大姨的眼圈也红了:“浩川,你和你姐姐都胸怀大志,应该不会像你父母那样,一直憎恨着对方,谁也没有从‘恨’中解脱出来,就这样浪费了一辈子。”
郭爱云清醒时,握着儿子的手,跟儿子说了心里话:“浩川,我对不起你和你姐,如果你恨我,我也不怪你。”
“妈,我不恨你。”汪浩川说道:“我已经得到很多了,我也想得开。我不一定非要你怎样怎样,我才能活下去。”
“那就好……我的儿子看得很长远,心里面装着很大的梦想,你不会像我一样没出息。”
汪浩川的眼泪滴在了妈妈手背上。
“浩川,你有个好媳妇,这是你一辈子最大的福气。有很多人想像你一样,想为国家的科技进步做贡献,但现实条件却不允许。小颖爱护你,尊重你,默默支持你,你才有今天的成就,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等以后回到她的身边,要好好照顾她。”
“妈,我都明白。小颖……是我这辈子最珍惜的人。”
郭爱云哆哆嗦嗦地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信封来:“钱不多,给小颖买个戒指,给你儿子和你外甥女买个长命锁,要金子做的;剩下的钱,给你大姨。她也不容易,她身上有钱,就能少受点儿委屈。”
“……妈,你哪儿来的钱?”
“你和你姐寄给我的,我没处花,都存起来了。在这住院,你们也没让我掏钱。这些钱,我又带不走。你就照我说的做。”
厚厚的一沓钱,大概有两万。
汪浩川粗略算了算,除了给妈妈交养老院的费用,他一年大概给妈妈三千左右的零花钱,姐姐给的应该也差不多。这几年来,妈妈一直攒着,几乎一分都没有花。
这笔钱,就是郭爱云留给世界上最后的遗产了。
汪浩川回家的第五天,妈妈溘然长逝。
她临走之前,终于为儿孙们留下了点儿什么,因此,她是带着微笑离开的。
汪浩川遵循妈妈的意思,把她葬在了公墓,没有将她和爸爸葬在一起。生前她总是被怨恨缠绕着,死后她想自由自在,就像她少女时期那样。
处理完妈妈的丧事之后,汪浩川病了几天。对待父母,他没有什么遗憾和愧疚,但一想到父母都不在了,他心里不免有几分恓惶。
好在谢颖的家人很关心他,轮番看望他,给他做思想工作,帮他处理葬礼方面的琐事。汪浩川感受到了温暖,但他还是失眠。
深夜,谢颖躺在他身边,问道:“你在想念他们吗?”
“好像也没有特别想念。”汪浩川苦笑道:“毕竟有留恋才会有想念,他们对我做的,我有什么好留恋呢?”
“浩川,你说实话,你真的彻底放下了对你父母的怨念吗?”
汪浩川轻轻点了点头。
谢颖鼓掌道:“你确实挺宽容的。”
“小颖,我是这样想的。只要我觉得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幸福的,我就不再恨他们。因为,我生活在这世上的权力,是他们给予的。”汪浩川亲吻妻子的额头,说道:“小颖,有你在身边,我就是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