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蓑笠”走过来了。
封闭的车厢里,只能听见沈卫民和徐新华的粗喘气声。
“为民,”徐新华下意思唤道,声音有些颤。
现在他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恐怕遇到拦路的了。这是出车最怕的事情,也是出车最危险之所在,有点良心抢车放人,但凡狠一点就是抢车害命了。
徐新华胆大心粗,可不是傻,再加上他年轻经历少,最主要还从他爹口中听过不少与此有关的凶险事,现在自己遇见,可不是立刻被吓到吗
“新华,不紧张。”沈卫民现在能做的就是安抚,他倒是想换到驾驶座上,但是时间紧急,根本没有时间给他们磨蹭,“踩一脚油门,我们冲过去。”
“能行吗”徐新华下意识问道,秦志峰那辆车在前面沟辙里崴了许久才开出去,他可都看在眼里,现在那沟辙肯定越发深了,依照经验,他们开过去只会崴的更深。
沈卫民何尝不知道,但是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人家都冲车这边来了。
“能行。”沈卫民说得斩钉截铁,现在他总不能打击搭档的自信心。
“好,”徐新华抓上方向盘,把脚从刹车上抬起来,到底还是紧张,挪了两下才挪下来。
沈卫民表情淡然的坐在副驾驶座,手不动声色按住发疼的心口。他不能表现出来,哪怕是一点,他不想给徐新华造成心理负担。
沈卫民不紧张吗他本来是这样认为的。从意识到发生了何事,他就默默告诉自己不能紧张,不要着急,大不了不就是再死一次,但是生理反应却骗不了人,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脏。
他紧张也害怕。
要说沈为民的胆子也算大了,但是也得分情况,拦路劫车的要不是刁民,要不是亡命之徒,一般是抢车又害命,能不害怕吗就算是平常表现的再无畏,面对生命的威胁也会胆寒的。沈为民曾经是不怕死,突然来到六零年代,他也真的一点不舍都没有。
前世沈卫民虽然健
康的长成了社会主义好青年,但他活得并不舒心。现在的生活虽然贫苦,他却有点点满意,有爹有娘,有哥有姐的,多好。
前世的沈卫民就算死了,那些人想的也只有钱。今生的沈卫民如果受到伤害,身后会有一群人肝肠寸断。
一旦心有牵挂,人就变得胆小起来。
外面雨继续下,雨刷都刮不及。
沈卫民看向外面的时候,最前面“蓑笠”比划着什么,沈卫民眯眯眼,却在下一刻就被雨帘挡住了视线。
“为民”徐新华转过头大喊一声。
沈卫民点点头,伸手攥住头顶的把手。
成败在此一举,希望他们有好运相随。
两人屏住呼吸,准备在“蓑笠”靠近到一个距离时,做最后的冲刺。极度紧张之下,车厢内的两个年轻人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包括心跳怦怦声,包括雨声,包括外面巨大的哀鸣。
在这一瞬间,沈为民脑中是一片空白。
大车轰鸣,油门加足,猛然间车动了,不顾一切往前冲。其实这是很危险的操作,货车本来就重,现在又装满了货,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铁家伙。冲的这么快,惯性就大,再遇到沟辙,虽然翻车几率不大,但不是完全没有。
但是生命当前,他们不得不在最危险中博取一线生机。
一脚油门踩下去,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沈卫民睁眼直看向前方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大车穿过“蓑笠”,可以看出他们有些气急败坏,追着他们的车比划这什么,还有个人比划着手势,那是让他们靠边儿停这年头劫车的都这么温和的吗
沈卫民很快就顾不上多想了,他们已经冲到了沟辙前。
徐新华下意识踩刹车,想起什么赶紧撒开脚。巨大的晃动之后,前轮冲了过去。
惯性之下,大车其实很有冲劲下过雨的大路本就打滑,地面发黏,软泥沟辙下陷,货车冲劲随之减弱,前面轮子过去之后,后面两个轮子被牢牢抓住。
眼看着前
轮冲过去了,沈卫民刚松口气,接着就发现后轮开始打滑,然后车子熄火了。
熄火了
徐新华车技还是可以的,虽然心里害怕,还是表现出了一个合格司机的素养,他快速打火,然后加油门,但是如将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前面没冲过去,后面就更难了。后车轮一直原地打转,根本开不出来,沈卫民打开门往后看去,这种情况得找人推。
沈卫民抬头,那些“蓑笠”正小跑着过来,速度还不慢
沈卫民收回眼神,不经意看到车后不远处路边被蓑衣盖住的伤员,因为被盖住了身体,他不确定是被秦志峰撞伤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受了外伤,躺着的地方底下的雨水都是红的。
沈卫民收回视线,坐回座位,“砰”的关上了车门。
车轮一直打滑开不出去,徐新华丧气的捶方向盘。
沈卫民抬手制止住他,“别冲动,弄坏了它,就是有机会我们也走不了了。”
徐新华听搭档的声音有些虚弱,转过头来,就看到沈卫民在副驾驶上窝成一团,脸无血色,嘴唇发白,好像下一刻就能升仙儿似的。他显然不舒服,一只手还狠很压着心口。
徐新华被吓了一跳,“为民,你没事儿吧”
虽然早就从父亲那听说沈为民的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受不了累,以后肯定成不了他的绊脚石,但是亲眼所见还是被吓了一跳,不是说已经差不多治好了吗怎么现在看上去情况还是那么差
沈为民听徐新华都变了声,赶紧摆了摆手,他现在其实好了点了,刚刚生吞了一颗大生叔为他特制的药丸,生效奇快。这是出发前一天,他被他娘压着去大生叔家诊脉的时候,对方交给他的,让他极度不舒服的时候吃一颗。
果然有效果
“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反抗,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命。”沈为民喘着气嘱咐徐新华,现在这个情况他们得做最坏的打算。
徐新华胡乱点了点
头,他又尝试加油门,后轮还是原地打转,根本冲不出去。泄气的想狠狠拍两下方向盘,想起刚刚沈卫民说的话,又收回了动作,伸手抱着头,他沮丧到了极点。
不管是沈卫民还是徐新华,现在谁也没有去想外面那些人不是拦路劫车的。这也不怨他们,实话说,普通老百姓谁会在大雨天几五成群穿着蓑衣,站在路边来回撵大货车。
还有,虽然看不清真容,但是通过身形还是能判断出他们一个个又高又壮,蓑笠加持之下,看上去更骇人,有几个普通百姓是这样的更不用说,现在这个年代,偏僻地区确实仍然存在民风不化的问题,拦路截车时有发生。
几个原因综合之下,他们不想多想都难。人总是习惯思考最坏最严重的结果。
雨似乎小点了,外面“蓑笠”开始敲门。沈为民微微侧头看向窗外,雨水模糊下他们看起来有些狰狞。
“为民”徐新华的呼吸都轻了三分。他一边担心搭档,一边害怕外面的人,还担心着被人围了他们今天凶多吉少的事。
沈为民闭眼缓了一会儿,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大。
“开门吧。”沈为民轻声说道。
“为民”徐新华不解,却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们现在根本走不了,如果再僵持下去,对方也很快就能破门而入。到时候这辆车可能就废了,既保不了命又保不了集体财产,两者皆失。
徐新华有些感动,是的,他到现在还有心情感动,他没想到他搭档虽然看上去文文弱弱,竟然那么有集体意识。这货车可是机械厂共有财产,一辆二手车,他们厂长不知道得打多少申请才能得到。简言之车,车可比他们的命值钱多了。
沈为民可没他想的这么伟大,他只是觉得如果车被破坏了,他们真的就一点儿后路都没有了。而且还有可能激怒对方,左右他们现在跑不了,总要被抓住的。
其实,还有另一层原因。那些“蓑笠”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明明从窗户看出去一个个凶神恶煞的,
明明他们手里就有工具,棍棒什么的,但是从刚刚开始他们就一直在用手拍门,连脚都没用上。
虽然把握并不大,毕竟不能排除他们是耍着他和徐新华玩的可能性。但是现在沈卫民却觉得对方可能不是劫车的现在治安可不比五几年,“蓑笠”明明知道前面走了两辆车,却依然悠悠哉哉在这墨迹,他们就不怕他们去报公安
想通了这两点,沈为民皱眉拿出视死如归的态度打开了门栓。
车门在下一刻就被打开了。
沈卫民脸色有些苍白,外面的这是专门盯着他的动作呢。强装镇定的看向外面披着“蓑笠”的男人,却被对方眼中的寒意惊到了,沈卫民咽了口唾沫,勉强开口“老乡,你有事儿”
沈卫民自己不知道,他自以为友好、平易近人的笑容,在别人看来有多么不自然。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又面嫩,现在的沈卫民甚至都不能被称为男人,说是少年更恰当。少年沈卫民白着一张脸,说出的话还带着颤音儿,可以看得出他很紧张,可是表情却淡然到了极点,呈现出一种非常矛盾的状态。
开门的“蓑笠”瞟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接下来发生了出人意料的一幕。
开门的“蓑笠”开着车门,伸手示意了一下,另外几个迅速把路边的伤员抬上了车,然后站在门口的“蓑笠”挤上车。
车门“砰”地被撞上。
“打火,他们几个会帮着把车推上来。”“蓑笠”命令道。
没有了雨水和玻璃的阻隔,这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又带着冷硬,而且显然是发号施令惯的了。
“啊”徐新华没反应过来。
别说徐新华,就是沈卫民也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情况
“打火”“蓑笠”又说了一遍。
徐新华机械动作,打火踩油门,有了“蓑笠”的帮助,车终于冲出了软泥沟辙。
“麻烦,请开往最近的医院。”“蓑笠”又下命令。
徐新华下意识看向沈卫民。
沈卫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神踏马的劫车、刁民,这是拦路截车为救命吧既不劫车,又不害命,在沈卫民看来那就是没事儿了。他轻轻点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