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为民和徐新华回到县城机械厂的时候,天还亮着。
对比之前,这段路程他们比较悠闲,几个小时前才经历的惊险,现在他们都能当玩笑话笑闹了。他们这个年纪,记吃不记打,最是意气风发。
大概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无所畏惧。
这个点儿,工人早就下班了,厂里难得的安静。
把车开进停车场,意外发现另外两辆车也没有卸车。这是被事儿耽搁了沈卫民揉着脸下车,不用看他都能想象的到自己现在多憔悴。把李招娣同志亲手给缝的军绿色挎包从驾驶坐后面拎下来,正想招呼徐新华该走了,就听见徐新华大叫一声。
“咋了”沈卫民走过去。
“秦志峰这俩能奈啊,这眼是长到腚上去了还是怎么着那那么大沟辙都能冲出来,人也甩掉了,怎么还弄成这样。他不会又遇到了第二波劫车的了吧”徐新华爱车又非常有集体意识,看到货车受损,心里不舒服。
沈卫民想说不会,就算秦志峰这么说能有人信劫子虽然不是罕见物,你一天还能碰见两拨回头就看到停车场边徐进山再冲他们招手,这个点还在,是专门等他们的联想到这没卸的车,沈卫民也闹不准了。
“没准你说的是对的。”沈卫民叹气,秦志峰一看就是为了替自己开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那种人。
“你说啥”
“我说徐队长在找我俩呢,过去吧。”沈卫民回身先一步。
徐新华这才看到他爹,离老远就打招呼“爹,我回来了。”
沈卫民觉得奇怪,他刚来还没完全摸清这对父子的相处方式,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徐新华在厂里都注意着的,一般都称徐进山“队长”,有时候实在分不清,也有叫成“爹队长”“队长爹”的时候,让人啼笑皆非。
徐新华注意到沈为民的疑惑,低声解释“这不是下班了吗下班就没事儿了,平常主要怕厂里那些长舌妇败坏老头儿名声。”
沈卫民点头,表示
理解。
徐进山嫌他俩慢,上前迎了几步,然后开始和两人解释目前的情况。
沈卫民勉强提起精神,他们辛苦赶回来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明天睡到自然醒虽然预料到肯定有人要找他俩说话,却没想到回来就有人再等着。
“爹,能不能让我们歇歇,今天真的累惨了,”徐新华讨价还价。
徐进山踢他的腿,“歇啥歇,吕厂长在呢,说话给我注意点。”
“知道了”徐新华没甚诚意的应道。
徐进山继续说。
刚开始俩人还没听出什么不对,越到后面脸越黑。在秦志峰的故事里他俩怎么就跟两个小蠢蛋似的,还停车等着劫子过去
靠
后面就更不对劲儿了,这是把他们俩直接当死人了啊。
说实话,沈卫民和徐新华从一开始就没指望秦志峰去找公安来救他俩,且不说他们之间有隔阂,就单单说受了这么大惊吓,一般人都很难快速反应过来,在之后很长时间段内,他们都只会忙着赶路,哪有闲心管顾其他。
生命威胁面前,大家都是俗人现在看来,他们还是把秦同志想的太虚弱了看人家这么短的时间里,路也赶了,措辞也想出来了,且逻辑清晰,堪称完美。要是他们遇到的真是拦路抢劫的,这套说辞完全说的过去。
沈卫民嘴角抽动,虽然但是作为同事,你这样诅咒我俩真的好吗
敲门进入办公室。沈卫民搭眼一瞧,秦志峰和丁老二之外还有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中年人。
这应该就是吕厂长了。
不过当着顶头上司,最好不要和再上面的上司套近乎,所以沈卫民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接着就听见徐进山给吕厂长介绍他们谁是谁。
沈卫民和徐新华一一和吕厂长问好。一厂之长,平常也能遇见,但是像他们这样进厂久还是临时工的,根本和厂长搭不上话,所以就算是徐新华也有些激动,忘却了刚刚的愤慨,还“嘿嘿”笑了两声。
与他相比,沈卫民就要淡定多了,不过看上
去也挺荣幸。
要是先前沈为民还会担心一下,现在交通通讯皆不发达,找个人作证得大费周章,要想证明他和徐新华没有说谎,难度四颗半星。现在沈为民就一点都不担心。
程振华明显是个有身份的,连省机械厂厂长都不敢怠慢,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和他们两个毛头小子一般见识。这电话里不说夸他们两个多能干,总不至于给他们穿小鞋儿。
端看下午徐进山和他们通话时的态度,就知道上边对他俩乐于助人的行为还是给予了极大肯定的。如此,他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秦志峰,现在有没有意识到他的说法已经说不通了
办公室里,沈徐两个最年轻,此时却最显得沧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说他们身上这衣裳一天下来干了湿,湿了干,现在都成拧梅菜了,再加上头发出油打绺,脸色也不好。要不是俩小子态度挺积极,一笑眼里还带着光,整一个社会颓废小青年。
要说这里面,徐进山有感触。这俩小子前天出发的时候,白衣黑裤,精神倍棒。这才经受两天的生活洗礼就变成这样了可见今天确实好好吃了一番苦头。
“事情我刚刚说了,你们有没有想说的”徐进山问。
“那当然是有了。”徐新华立刻接话,他的情绪整个又上来了,把秦志峰大醉得罪宿管被约谈的事,以及秦志峰开车冲出沟辙,头也不回的跑走这件事,概括几句话说了出来。
徐新华说话时,嗓门稍稍抬高,不高兴情绪明显。“我和为民没巴望你救我俩,但是直接给我们定了生死,也太过分了吧。”
沈卫民轻拍徐新华,让他平复心情,自然而然的接过话头,“我头天上工,秦哥就表现出对我的极不喜,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秦哥。一起出车,当天就挨了骂,原因是中间距离拉得太开。我们虽然在规定的时间到达了约定的地点,却因为没有提前到而被斥责。
回程为了避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即使是灰尘遍飞,我和新华都坚持着没有掉队。也因
此能够确定秦哥所说之事当时并没有发生。
程同志那帮兄弟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事出紧急,当时他们求助的方式确实野蛮了些,但是也留着分寸呢,等货车强冲出冲出沟辙,他们就没继续往上跟。
所以,秦哥所言,大概是昨天喝太多酒,被酒精麻痹神经而产生的错觉。”
吕厂长本以为两个人中,徐进山的儿子才是主导的那个,年长些、进厂时间又长,现在听两人说话,却发现不是这样的。两人说的是同样的事情,对比之下徐新华个人情绪太重,让人下意识认为他不理智,事情从他口中说出来,听的人会减轻五分效果去理解。
沈卫民则不然,从头至尾,他情绪没有起伏,虽然句句我怎么样你怎么样,却莫名让人信服。而且这么多话他张嘴就来,一点不慌,是他这个年纪少见的沉稳。
吕厂长意味深长的瞥向徐进山。
徐进山苦笑,他何尝不知道
“你放屁”秦志峰突然大声反驳,把屋里的几个吓得不轻。
沈卫民看向秦志峰,他觉得对方的状态有些不对。
“当时雨下的那么大,你们能看见个屁”秦志峰冷笑,“我知道你们因为我过于严格而对我怀恨在心,现在是不是都联合起来诓我呢。告诉你们老子不怕”
沈卫民皱眉,“说起距离,其实是一样的。秦哥都能知道在后面的我们的车停下动都没动,我和新华就跟在你车屁股后边儿,看见还有错了”
永远都不能低估人能恶到什么程度。进机械厂之前,沈为民和秦志锋素不相识,没有任何交际,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满打满算才三天,对方就能因为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招工名额恨不得他们去死。
这得多狠的心啊
秦志峰一时没有说话,似乎是反应慢,又似乎正在找应对措辞。
“或许我们可以问问丁二哥,回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卫民突然提起一直低头窝在最角落的丁老二。
丁老二抬头“我我”
“车
可是厂里公共财产,我们都宝贝的不行,你们竟然造成了损坏就是在最紧要关头,我们都以为自己要被劫子抓走了,为民第一件事情考虑的都是保车,亏你们还是厂里老人。要是不好好交待,这车让你们赔,你儿子的后半生都得扔里。”徐新华冷哼一声,他现在依然因为车被损坏而愤愤不平。
沈为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样了,不过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听到这话之后,吕厂长和徐队长看他的眼神都和蔼了三分。
“都是我该做的。”沈卫民谦虚的笑笑。
丁老二似乎被吓住了,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却没有挤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