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省城,沈卫民住在省机械厂附近的旅馆里,和前几次不同,这次他住到第二天,已经有三波人过来查他的身份证明和户籍证明。
每次沈卫民都积极配合,工作同志倒没有为难他。
与此同时,他和省食品厂的推拉却陷入了僵局。这几台机器,沈卫民当初直接走的省机械厂这边的单子,他在省机械厂有熟人,又因为新分房条例的关系,大家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当时预定机器的时候,有不少人帮他说了话。
从商量预定到下单,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他以为会顺利到朕交货呢,没想到临到现在,却出了差错。说来也是可笑,出事之后,省机械厂第一时间联系他,让他从池县赶到省城。来到省城之后没给应有的礼遇不说,还得了个下马威。一想到这里,沈卫民就哼哼冷笑。
这件事情严格说起来,是省机械厂背弃信义在先,省食品厂不讲道义在后。沈卫民就是干干净净的第三方,现在却要受这些冷待,如果换个脾气软和点儿的,这件事可能就过去了。毕竟就汉北省来说,没有机械厂可以和省机械厂叫板,也没有哪家食品厂能和省食品厂对抗。
但是沈卫民不,不行也不能。但凡这次跪下去了,以后再想站起来可就难了。
说句不好听的,省城两家工厂就是欺软怕硬,有点儿仗势欺人的意思。恐怕在省食品厂眼里,他沈卫民就属于,没有根基、毫无依靠那一挂的。因此,就算有求于他,也不会低声下气,而是仰着头说你定的机器我征用了。
真可惜,他们遇到的是沈卫民。这两年里他认识了挺多人,也和很多人建立了深厚友谊。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沈家沟食品加工厂带来的利益已经不再只计算在池山生产队头上,他给公社、给县城带来的好处绝对是其他工厂办不到的。
如此算来,他能依靠的人可不少。
谈判不欢而散,回到旅馆的沈卫民并没闲着,他找了个公共电话,一通电话打到了县城杨文也也办公室。
他来省城这事根本瞒不过杨文也,平常沈家人不在省城的时候,俩孩子全赖杨文也照顾。他来省城的前一晚,两人还专门就此事商讨过,不过当时他们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知道了,当然要通个气儿。
“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这是省机械厂不做人了”知道对方是沈卫民,杨文也神色一正,就是语气还是闲适轻松。
“何止是不做人,”沈卫民顶了顶腮帮子,“两个大厂联合起来。欺负我年轻无知呢。”
“这么蠢”欺负沈卫民无知不是蠢还能是什么
沈卫民“哼”了一声,把今天在省机械厂的遭遇说了一遍,“省机械厂并没有参与其中,全程都是食品厂代表说话,我离开的时候才见了齐厂长。”
“他们只是想推卸责任,也对,以你在省机械厂的名声和人缘,应该有很大一部分人都站在你这边。做事做的不地道,维护面子方面都得心应手,”杨文也嗤笑一声,“怎么让不让林县长出面给你撑腰”
归根结底,沈家沟食品加工厂是池县下辖生产队的副业,都归林建业管理。上任之前,林厂长就做了完整规划,多管齐下,使得池县焕发生机。林建业希望在他离开池县的时候,这里不复萧条,而是一个工业发达,工厂林立,多文化碰撞,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各方各面都开出五颜六色的花。
两年来,林建业为了达到自己的理想目标,东奔西走,马不停蹄。他和沈卫民虽然见面不多,但每一次见面,都莫名有一种惺惺相惜感,虽然相差十多岁,但总能聊一块儿去。而沈家沟食品加工厂,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为林建业管理下的池县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谁要是想动它,也的看林建业答不答应。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给林县长透个底吧,至于这事儿该怎么抉择,当然得等谈判之后才能知道。到时候我会把自己的意见表明清楚,还有的磨呢”沈卫民笑。
杨文也甩了甩身上的鸡皮疙瘩,他接电话的时候就发现有些不对,觉得卫民可能生气了。现在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不过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不能心平气和就是了。昨晚,他们就猜测可能几台机器可能是出事了,能不能提出来都是问题,只是谁都没想到省机械厂和省食品厂这么霸道,已经和公开撕毁合约没区别了。
“嗯,你安心忙你的,两个孩子就交给我,等周六周天我带他们回沈家沟。也把你晚几天才回来的消息,给叔婶还有弟妹说一声。
另外,鉴于你是第一次打电话。这事我就和县长提一提,先不插手了。等你需要加强话语权的时候,再给我通知,林县长和我肯定都站在你这边。”
杨文也已经大致知道了沈卫民的目的,这一番总结也正合沈卫民心意,“麻烦也哥了。”
挂断电话之后,沈卫民回旅馆休息,却看到他房间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是齐厂长身边的冯秘书。
“冯秘书这个点儿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沈卫民明知故问。
冯秘书到了有一会儿了,敲门没人应,他还想着人是不是故意的没想到转身就对上了沈卫民。“沈同志,齐厂长约你明日到厂里谈判。另外今日之事,请您谅解,齐厂长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并一发不可收拾。”
冯秘书是省机械厂厂长的秘书,一切以省机械厂为出发点。听他话音,还有点怪罪省食品厂的意思。
“哦,”沈卫民不冷不热,“齐厂长确实应该给我个交代,我是在省机械厂下的订单,不能按时交货就罢了,竟然就要把货交到别家去了。火急火燎的叫我过来却只说是货出了问题,让我直接面对食品厂的冷嘲热讽,不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你们省机械厂的问题。”
沈卫民这话说的非常不客气,但要让冯秘书反驳,他却说不出一字一言。虽然气得浑身发抖,却没办法制止住沈卫民的伶牙俐齿。
能够成为一厂之长的秘书,冯秘书的口才当然是极好的,但碰上沈卫民之后却发现毫无功用。对方言话条理清楚,而且都是事实,根本不给人挑刺的余地。
“沈同志,我已经把话带到了,就先告辞了。”冯秘书几乎是落荒而逃。
沈卫民勾了勾唇角,推门进屋。
第二天,沈卫民准时出现在省机械厂。这事不能冷处理,不然处理着处理着别人还以为他没意见了,想要什么就要自己积极去争取,去谈判。
沈卫民进入会议室,发现只有省机械厂的领导在,他无声笑了笑,“昨个过来是食品厂的代表咄咄逼人,今天轮到齐厂长了”
齐厂长有些脸热,这件事他确实做的不地道。让沈卫民直接面对省食品厂,着急忙慌的把人叫到省城,却给对方当头一棒,任谁心里都有火气,更何况沈卫民这么傲气的人。“小沈,不着急啊,快先坐下。”
沈卫民不客气的坐在齐厂长对面。来时事出紧急,只他孤身一人来到省城,坐在省机械厂几位领导的对面,显得有些身单影只。
“小沈啊,你消消气,这件事情确实是我机械厂做法欠妥。”齐厂长艰难开口。
“恐怕不只是做法欠妥这么简单,各位领导是想借省食品厂让我妥协吧”沈卫民一语道破大家的想法,“我们工厂虽然规模小,比不上省食品厂为省争光,但是眼下这件事,我沈家沟食品加工厂可没有任何错处。难道就因为省食品厂看上我定下的几台机器,我们就得处处让步,笑着把机会让出去”
“小沈啊”
齐厂长叹了一口气,想解释几句,却被沈卫民打断了,“各位领导也别跟我扯大道理,说什么大局意识。我现在只知道我们正经订立了合同,我交上了定金,且不说合同最后一条就是要保护买方的真实信息,就说在规定的交货日期之前出这么一档子事,就是你们省机械厂严重不负责任。说难听点就是不要脸面,但凡你们注意点,我就不会遇到昨天那样的情况。”
“你怎么说话呢”听沈卫民这么不给面子,齐厂长身边其他人不乐意了,什么叫不要脸面他们这么大一个工厂,难道就任由一个年轻人这么说
“我有说错吗各位都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们站在我的位置上会怎么想”
在省机械厂下单预定的机器被省食品厂中间截胡,论其种种,他们能名正言顺得到这几台机器。作为省机械厂,首先想到的应该是自己和沈卫民讨论,传达事情原因经过以及省食品厂的谋算,而不是自己抽身出去,让截胡工厂和被截胡的工厂代表在会议室里相聚。
这根本不是针锋相对,而是沈卫民单方面被排挤。天知道昨天进入会议室,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还是靠拼凑省食品厂代表的话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凭借他得到的这待遇,就算他们要求合理,沈卫民都得想方设法给搅黄,更何况他们要求并不合理。
沈小心眼子卫民
沈卫民的丝毫不退让,让省机械厂领导心生恼怒。他们当然不会站在沈卫民的角度思考问题,立场不同,处理方法和对待问题的态度就不同。他们考虑到的更多是省机械厂的利益。
就算这时候他们发现了问题,也不可能承认。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是省机械厂,在省城除了钢铁厂之外,再无工厂可以和他对抗的省机械厂。现在被一个年轻人逼到了这份上,让长久以来高高在上的他们实在难以接受。
如果不是齐厂长拦着,他们可能早已经出声训斥。
“小沈啊昨天是个意外,我没能及时赶过来,才让你和生食品厂的代表提前见上面,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如此安排。这件事是我们三个工厂之间的事,省机械厂无论如何都不能摆脱责任。给你造成不便,实在抱歉。”齐厂长正色说道。
“厂长”
“厂长,您”
齐厂长的话音未落,旁边就有人制止,说到底就是觉得沈卫民不配,他们不明白齐厂长为何会对沈卫民礼遇有加。
沈卫民全程冷眼旁观,齐厂长如何抉择和他没有很大关系,至于这是做戏还是发自肺腑,他也不好奇。谈判是积极正向的,只要能够让对方答应自己的条件,就算成功。太多的感情用事,只会让事情功亏一篑。
“这几台机器,省食品厂确实需要。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们志在必得,”
“齐厂长,我本来就心气不顺,你再在我心口上插上两刀,有点过分喽和省食品厂的纠葛,我想在我们两个工厂达成合意之后再去决定,现在只有我们双方在,就只讨论我们的问题吧。”沈卫民淡淡的说道。
齐厂长一愣,却还是顺着沈卫民的意思开口,“你说的对,现在就只讨论我们之间的问题。”
基调已定接下来的谈判,大家都是跟着沈卫民的意思走的。大概因为心存愧疚,还稍稍有些同情弱小,所以沈卫民提出的要求虽然有些不符合常理,但齐厂长还是答应了,周围领导也没有反对。
等从省机械厂出来,沈卫民舒了一口气。从他到省城了解这件事情之后就知道这几台机器他保不住了,只能在最大限度的基础上争取工厂的权益。
省机械厂能够爽快答应是最好了。
与此同时,齐厂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人,看见他回来,均回头看他。“如何”
“老朱啊,这件事你可得好好谢谢我。”齐厂长叹了一口气,他刚刚就坐在沈卫民对面,可让这个小年轻给逼的不轻。原本也不必如此,可沈卫民是他看好的小同志,假以时日,前途不可估量。再加上老上司的儿子给他打过几次电话,让他照顾沈卫民,他已经枉顾承诺,怎么可能还在对方谈条件的时候,对他苛刻。
刚刚许出去的诺言,对省机械厂来说,可以说前无例后无说。如此,就只能让老友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了。
齐厂长喊的老朱就是省食品厂的厂长,朱厂长。
在省城工业园区的工厂,大家都算是熟人。就算私下相交不深,见面大家也都是兄弟,齐厂长和朱厂长关系特殊些,他们是曾经的战友,从烽火连天中一起走出来的。“真有那么玄乎上次厂里邀请他参观工厂,我正巧出差,到现在还没见到人。”朱厂长些微有些好奇。
“放心吧我已经为你们约了明天,到时候让你见个够,明天之后,你就不是这个看法了。”一想到老友明天就要和沈卫民对上,齐厂长有些兴奋。
“你倒是为我着想。”朱厂长冷哼一声,却没有反驳。这件事情严格意义上说,是他们拖累了省机械厂,所以即使老战友嘟嘟囔囔,他也都照单全收。不过对于沈卫民这个同志,他确实需要见一见。
“见人之后客气点,别动不动就冷脸,那小子软硬不吃,只讲条件。别用平常对付人做法对付他,把人惹急了,这事就得无限期拖延下去。”齐厂长忍不住告诫。
“这么大气性儿你也给他这个面子”朱厂长挑挑眉,不置可否。
“沈卫民这个同志有能力、有思想、有胆识。他借调到省机械厂满打满算两个月,到现在还有不少人记他的好。你以为他们工厂那么小的生产规模,怎么能在省机械厂下订单我们总工盼他好呢。
再有,他和咱们老领导家的小儿子有些渊源,那边是当亲弟弟照顾的,不给别人面子,难道你还能撅了老领导的面子。”齐厂长冷哼一声,有前车之鉴在,面对老朋友,他恨不得把话掰开了、揉碎了塞他脑子里。
可千万别再出差错了他们机械厂夹在其中,很难做人啊
听到齐厂长这么说,朱厂长才有了点诧异,他们老领导的小儿子,那不就是他们老领导的接班人
“他们怎么会扯上线”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沈卫民只是个农村走出来的,就是他创办的那个工厂,都是以生产队副业的形式存在,这样的人怎么能搭上他们老领导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