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拊掌而笑,说道;
【善待民众,真说得太简单了,大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哦?这话古怪。那我还要做些什么?】
【成为天下人!】
南光坊天海答得太过干脆、太过随性了。
伊达政宗心中震动,道:
【天下人?。。。。。。等一下!我问你:天下人与征夷大将军有何不同?】
心中急切,他连【大师】也不叫了,直接就用上了【你】。
【征夷大将军不过是头衔而已,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而天下人就不一样了,天下人是承受天命,来为天下之人造福的人,为天下之人减轻负担、赈灾救施、兴利除害,从而始终躬身实践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让天下之人得以用欢笑度日,心中始终有天下之人,并被天下之人推崇之人,才称得上是天下人。】
南光坊天海说到这里,瞧瞧伊达政宗的脸色,又道,
【美作守若是三五万石的大名,也就罢了。以大人如今这般尊贵,而且还存有夺取天下之心,而过没有这个成为[天下人]之心的话,将来即便上位了,恐怕也会成为天下之人眼中的祸害!】
伊达政宗被说的哑口无言。
这个人果然是个不凡的僧人,以自己师父的好友的身份,竟毫不留情地评说美作守的信仰!
【如何?】
南光坊天海又问道。伊达政宗甚为焦躁,
天下人和征夷大将军两个称呼,通常都是相提并论,可先前他并未仔细考虑过【天下人】,也从未想过要成为【天下人】。
祖父的信仰、父亲的信仰、左月斋和不入斋等老人的信仰还有自己师父的训诫,都不止一次的提醒他,作为大将军教信徒,要心中有天下,但他却始终没有听进去
但伊达政宗笑了:
【我本以为天下人和征夷大将军是同一个意思,原来竟是错了。】
【不!】
天海摇了摇头,
【我并不是说天下人和大将军两个词合二为一的想法有错。我是说,像美作守这般尊贵之人,心中只有成为大将军的愿望,却没有把天下装入心中的愿望,那是大大的错误。】
【哦,原来如此。】
【征夷大将军在平安时代就有,在战国时代也有,但是,天下人却不会常有。仅仅只是把夺取天下视作愿望,并不足取。】
【大师言之有理,政宗受教了。】
伊达政宗低下头,郑重其事的对南光坊天海施了一礼,这一刻,他对天海完全是心悦诚服的。
【我们接着说,如今四海之内,七道之中,有信仰神佛的,也有一心信仰洋教的人,更有连宗教信仰都没有,或者只[信仰]钱和权的浅薄之人。。。。。。】
【哈哈,大师你说的该不会是我吧?】
【呵呵,美作守大人何出此言呢?我绝无此意,只是希望,大人如果有夺取天下的想法,就不要和天下之人冲突,眷顾众生,怀宽恕之心。。。。。。】
【我有些明白了。】
【有些明白?嘿!不错,我还以为你会被我的说教给弄得昏昏欲睡呢。】
天海的语调带着欣慰,又有几分调侃。
【天下人乃天地之人,大将军则是天皇陛下给予天下人的头衔,从这种角度而言,这两者又没有矛盾,但可惜的是,除去那些贤明的将军,很多将军都是碌碌无为,只顾着享乐,却忽视了天下之人的想法。。。。。。一旦大人也有此心,便不能治天下。由了生,由了死,一直到寿终正寝为止,都要不厌倦,不松懈。如此一来,美作守才能成为天下人。】
天海突然变了语调,伊达政宗的目光逐渐明亮起来。
天海却一语道破,这天下,还有比这更可怕的眼力吗?
【我们如今所面临的世道。。。。。。嘿。】
南光坊天海突然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这让伊达政宗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今的世道,完全是乾坤倒置,阴阳不行的!智者欺骗愚钝,富庶虐待贫苦,强豪弃弱者不顾。。。。。。彼此只剩下怨恨。怨恨可以产生什么?会招来什么?只有乱世!这些,美作守大人即便年轻,恐怕也深有体会了吧,您是要做[拨乱反正]的大将军,还要一个人独享天下,做自己一个人的大将军?】
伊达政宗瞪大眼睛,默默注视着天海,好大工夫说不出话来。天海要伊达政宗认同每个人的存在,不断的提醒他天下的人才是他统治天下的根基,却又不断冲击着他的信念,让他的内心产生动摇。
仔细想想,这个和尚真是无礼,语气也太过分了一些。
可是伊达政宗没有生气,觉得天海完全说中了自己的心思。
如什么洞察一个人的好坏以及贤愚与否,伊达政宗早就有这个能力。
世间有谨守规矩礼仪,却内心粗暴的人,有聪慧能干,却不敢疏忽的人,有诚实刚直的人,有轻薄严酷的人。。。。。。可是这个叫天海的和尚究竟是什么人,他却看不出来。
天海有时能遵守规矩义理,说一些让他感到无比深刻的箴言,有时却又傲慢,摆出一副瞧不起自己的志向的样子。
有时诚实,有时又令人觉得言语粗暴。这种千变万化,便是因他过去也有类似的经历?
【恕我直言,大师,能个问题吗?】
【你我都聊了这么叫了,不必见外,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您以前是个武士吗?】
【是的。】
【恐怕不只是个武士,您恐怕也做过领主吧?】
伊达政宗对天海的过去经历越发好奇。
【不只是领主这么简单,我过去还曾经做过大名。】
天海面不改色的说道。
【大名?】
【是的,全盛的时候,还一度做到过国主的位置。】
伊达政宗端起一个茶碗正在喝水,当听到【国主】这两个字的时候,一口水全给喷了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他喝水的时候,出于礼貌,脸没有正面对着正在说话的南光坊天海,而是旁边的真田信繁,所以这一口茶水,便准确无误的喷到了后者的脸上。
真田信繁顿时就毛了!
【混蛋!你做什么?!】
真田信繁擦了一把脸,愤怒的半跪起身,双手握着腰间的武士刀,做出一副随时都要拔刀的姿势。
他是真的怒了————
比起自己的师父,真田信繁对伊达政宗完全没什么好感。
虽说伊达政宗南征北战,威名赫赫,但这在真田信繁看来,完全没什么了不起,完全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等到像明智小五郎这样真正有水准的兵法名家到来的时候,伊达政宗十有ba九是要跪的。
而且,真田信繁拜在南光坊天海(明智光秀)的门下,所以在感情上,他也支持着自己的【师兄】明智小五郎,对伊达政宗,他始终有一种强烈的敌意。
而且,最让真田信繁受不了的是,眼前这个家伙,明明打了败仗,竟然还一副不可一世的狂妄样子。
打了败仗,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消停一会儿,可你竟然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的,在那张口闭口说什么夺取天下,这不是恬不知耻吗?!
所以这一刻,真田信繁有一种强烈的念头————
把伊达政宗摁在地上,狠狠地暴揍一顿!
看到真田信繁似乎有大人的冲动,南光坊天海喝止了一声:
【源二郎!坐下!美作守大人不是成心的,只是一个小玩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