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机会接触河宕遗址,有机会接触出土资料,又何必让一个老人在七十多岁的时候,一个窝在又暗又潮又闷热的库房,汗流浃背,整理自己二十年前发掘遗址报告呢。
这对一个老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对于苏亦的提议,曹子钧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提前带你们下工地呢,没有想到你倒是奇特,工地都还没去,就像窝在房间整理资料了。”
苏亦说,“主要是觉得出土物太多了,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曹子钧说,“有的是机会,过几天等发掘正式结束,咱们还需要统一整理,到时候,中大还有些师生要过来参观,有可能的话,咱们还需要弄一些成果展,有得忙的,不过,现在嘛,我还是要带你俩去工地逛一逛,不然都来到工作站了,却没到工地走走,就窝在房间整理资料,多遗憾。”
苏亦也不坚持,河宕遗址是要去看的,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既然说到下工地,那就现在就过去也挺好。
“今天天气不错,不热,你们来之前还下了点小雨,已经很凉爽了,一会,我去找两辆单车,咱们就过去遗址。”
小息片刻,三人出发。
河宕遗址距离祖庙也就五公里左右,骑单车,也就需要大半个小时,然而,单车有限,苏亦是蹭车的,沈明在前面驮他。
五公里下来,这家伙竟然只是微微气喘,体能之强,可见一斑。
沈明隆起自己的肱二头肌,“你小子也不想想,有没有一个强劲的体魄,我能被分配到省博吗?当年,我在知青点可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虽然不知道体能强跟分配到省博有啥必然关系,但为了一会还可以蹭车回去,苏亦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沈哥,你要在古代了,那绝对是一号猛将。”
沈明哈哈哈,“臭小子,我要大将军了,你小子是不是还打算发掘我的墓葬啊?”
苏亦笑,“不封不树,再设七十二个疑冢,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啊。”
沈明摇头,“你小子抬举我了,我可不是魏武帝。”
魏武帝何许人也?
曹孟德是也。
后世以讹传讹的盗墓鼻祖,甚至,鲁迅曾经说,“曹操设了‘摸金校尉’之类的职员,专门盗墓”。
然而,史学界并不认可。
因为这玩意,史料不充分。
倒是曹操颁布《终令》:“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其规西门豹祠西原上为寿陵,因高为基,不封不树。”
至于七十二疑冢,也是传说。
但,用来调侃沈明足够了。
河宕遗址到了。
遗址是在河宕乡河南村旁的旧墟,是一土墩类的贝丘遗址。
所以,河宕遗址也被称为河宕贝丘遗址。
周边都是农田。
而,遗址之所以被发掘,就是因为当地村民准备在旧墟进行农田改造,挖蓄水池,才发现陶片、石器等遗物,才被发掘的。
早在六十年代文物普查的时候,发现河当遗址却没有发掘,因为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但发现陶片、石器之后,佛山博物馆的人就知道有东西了。
苏亦皱着眉头,问,“既然都知道这里有遗址了,咱们为啥还要进行农田改造,要挖蓄水池啊,当地文物局不干涉?”
这个时候,不用曹子钧说,沈明就解释,“自从76年以后,行政在地方力量就被消弱了很多,以前文物局跟考古所都规定重点区域不主张开展工作,但,经过十年的冲击,76年以后,就不行了,主管部门太多,农业有农业的指示,比如上边突然来个指示,旧墟要推平,要进行农田改造,农民当然乐意,多出来的土地谁不乐意啊。”
“其实,有遗址的区域,农民都知道翻地的时候不要翻太深,八寸就差不多了,嗯,是老的八寸,但改了机耕以后,深度就不一样了,直接挖到一尺二,一下子就变成40厘米了,其实,这还不是重点,76年的时候,农业学大寨,这很可怕的,全国各地乱糟糟的,河宕遗址也不例外,要不是发现遗物,整个贝丘土墩都被铲平种地了不可。”
苏亦恍然。
他确实忽略了这个时代的特殊背景了。
农业学大寨。
好有年代感的事件。
很多考古遗址都是这个时候被迫发掘的。
比如侯家庄,后岗都是如此。
河宕遗址也是如此。
试掘的时候,佛山馆的人,是在遗址北面靠竹林处开挖的探沟。
到了遗址,曹子钧带着苏亦他们参观的第一个地方就是竹林探沟。
“最开始,佛山馆的工作人员是在这边开了两个探方试掘的,面积不大,一个探方4X2平米,总共也就是16平,发现了三层堆积,其中就有贝壳层,出土一些文化遗物,但没有墓葬及重要的文化遗迹。”
在地层学来说,贝壳层其实就是生物沉淀。
而文化遗物跟文化遗迹,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前者是有实物,后者是人类生活的痕迹。
没有发现重要墓葬及文化遗迹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开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