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已经回答过了。”步休捡起一根断枝,轻轻打着灌木丛的叶子率先向前走去,说道:“即便对一件事的态度相同,但道不同,便不相与谋,这就是您的答案不是吗?”
慧明眉头紧皱。
法则可以被颠覆?
佛门一直都在子桑的框架之内?
前者还好,毕竟法则是一种力量,能领悟能用就行,牵涉不多。而后者则异常诛心。
不想深究,可是不得不深究。
或许对于佛门来说,这一番谈话其实无关紧要,毕竟佛门存在的初衷是解脱众生,以人为中心,佛道不远人。而子桑道则以天地为中心,两者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矛盾,即便步休的观点是真的,即便人们全都知道这一点,影响也不大。
如果就因为这一番话导致了佛门的灭亡或者衰败……那其他的五大派六大家还活不活了?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到了慧明这个层次,这个一心追求自己心中最高的“道”的层次,突然出现一个人,硬生生在他的心中封上了顶、堵住了路、框住了一个框架……
虽然对一个人的实力影响不大,但这是对信念的打击,对思想的打击,对一个人的存在高度甚至存在与否的打击。
「这,或许是圣僧才应该思考的问题吧。」
虽然这么想着,但慧明的心头依旧罩上了一层阴影。
“不用想太多。”步休笑着补刀道:“秩序和道,本就是人家子桑的强项,佛门也很厉害的,不用妄自菲薄。”
慧明叹了口气真心说道:“如果天下要围剿一个叫步休的魔头,我想我也会一同去的。”
步休撇撇嘴道:“随你。”
步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慧明继续带路。
“天下读书人这么多,我们这番谈话,可能出现过无数次了吧。”百无聊赖的步休在后面再次开口问了一句。
“几乎没有。”慧明整理好了心情,仿佛丝毫不受影响地笑道:“第一,他们眼中的法则和我们眼中能利用的法则不是一回事。第二,他们大都忙着提升实力境界,对心境的要求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高,顶多就是顺着各派各家早已延续数千年的道往前走而已。能想到这种层次的人,要么是专门研究这些的人,要么都是如你我一般,实力有了,境界到了,而且有时间有意识去整理自己内心的人。而会把这些东西说出口与人辩论的人,除了你,就只有参与天下各派各家辩论会的人了。”
“他们还有辩论会?”步休大吃一惊。
“几乎没有。”慧明摇摇头:“都是比武会。谁让境界高实力低的人都死得早呢。”
步休干笑两声,想指责自己话多就直说呗,这死秃驴这么记仇。
“各大派各大家其实都非常重视心理境界这一块。他们在对少年的教育上,也是以心境、武力五五开的程度去抓的。”
“正常,在哪都一样。”
慧明嘴角一翘道:“西大陆是七三。”
步休顿时不想搭理他了,恢复的太快了。
可是慧明又问了:“我不杀生,自有我的道理。你坚持不杀人,又是因为什么?”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慧明微笑道:“好奇。”
“没什么,也许只是你我自幼接受的教育不同而已吧,所以我们的价值观不太一样。”
慧明揣摩步休话中词语的含义,片刻后点点头,听步休继续说道:“我始终认为,每个人甚至每个生命,都应该受到尊重。在死亡面前,人与人都是平等的。所以我不会随意杀人。这算是我在这个世界中,心里的一点执着和坚守吧。”在步休的内心深处,始终认为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点点的坚守,或许在别人看来有些可笑,但在他看来,这已经是让自己保持依旧是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步休并不惧怕杀人,更不惧怕已死之人。事实上当杀人成为解决事情保护自己最方便的途径时,步休也不会在意他人的死活。但,他的执着让他想尝试一下,难道不杀人,就真的无法在这个世界立足吗?
步休不会欺骗自己的内心。师父曾教导他,该偷就偷,能用偷解决的事,绝不杀人。因此虽然在别人面前羞于承认,但自己是个无耻的贼,这个定位步休还是承认的。
不杀人会被嘲笑虚伪做作甚至作死,这只是那些,没有能力靠不杀人就解决问题的人们,才会做的事情罢了。步休不会在乎这些,即便有时这真的会给自己带来天大的麻烦。
当然,白睿除外。无论是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这一点,还是自己不杀人这一点,白睿都除外。
这个人,步休是一定要杀的。他威胁了步休所拥有的一切,凭他的实力,除了封住轮回彻底杀死他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在这一点上,步休没有任何犹豫。
这么看来,步休所坚持的不杀人理念,倒也正常,毕竟有其他的路走,没必要非杀人不可。只是其他人看得没有这么分明罢了。
哪怕别人要杀他,哪怕别人杀人肆无忌惮,步休也不会被他们同化。只有懦夫、懒人与弱者,才会被这扭曲的观念说服。懦夫不敢挑战整个世界的规则,懒人用杀来解决所有矛盾,弱者则不敢放虎归山。
步休已经死过两次,他既不是懦夫,更不会把自己定位为弱者。作为一个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人,他无所畏惧,他就是想挑战这个世界,就是想坚守自己的坚持,直到死去。
“你已经是个贼了,所谓的价值观早已扭曲,却还标榜自己仍在坚持信念?”慧明大师深深地看着步休,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如此笃定我是贼,看来白睿告诉你不少事情。”步休没有恼羞成怒,看着身旁的花草说道:“我幼时为了生存,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学习技艺,心中对价值观什么的完全没有成型的概念。后来,师父指定物品让我去偷,虽然一次比一次难,但我却每次都能轻松完成。这个时候我就意识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再后来师父去世,我年少轻狂,且心中极为师父鸣不平,居然真就得到了神偷的美誉。但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在我身患绝症时发生了转变。那个时候,我眼中的世界变了,对事物的价值有了重新的认识,对自己的人生更有了不同的看法。躺在床上的那些日子,让我对自己从内到外地梳理了一遍,算是,获得了新生吧。所以,你说我是贼,我的心里其实不会分辨些什么。至于坚持信念,这是当年师父对我说的。”
步休蹲下了身,继续说道:“师父说,人的心中一定要有底线与信念,只有有了这些,才能达到极致。当时,我还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现在我懂了。”步休起身抬起头,嘴角挂着自信的笑容说道:“他是在教我,如何不被自己所束缚,如何不被这法则所束缚,如何不被这天囚所束缚。只有心里的强大,才是无惧这一切、打破这一切的前提。而心里的强大与否,是由自己对自己的认识、自己对世界的认识,最后形成的独属于自己的观念与思想所决定的。看来,我的绝症,也是师父带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