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忻妃压根儿也没多想,此时被婉兮问起来,倒是隐隐觉得似有不妥。
忻妃垂首,努力绞尽脑汁,“你特地提婉嫔,替她母家姓陈,还有汉臣大学士陈世倌——你莫非是想说,我身边儿那个被你收买了的太医,其实是陈世官?!”
“安澜园是海宁陈氏的私园,皇上南巡时作为海宁行宫,你撺掇皇上赐名‘安澜园’,自是给海宁陈氏长脸……”忻妃霍地抬眸,“魏婉兮,难道陈世官果然也是出自海宁陈氏?所以陈世官根本就是婉嫔帮你找来的,悄悄儿送进太医院里,终于有一天埋在了我的身边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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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依旧不置可否,怎么都不肯给忻妃一个稳定的回答,倒叫忻妃也拿不准她究竟哪些猜对了,哪里猜错了。
婉兮只笑得更加闲适,微微垂首,只悠闲地摆弄着自己腕子上的玉镯。
快到端午了,手上的玉镯也即将被避暑香珠取代。便如这后宫里啊,该去的人,不管她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终究留不得了一样儿。
“古人有话儿: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唯有双管齐下,一明一暗去,才能叫你的精神头儿都只放在明里,却来不及防备住那暗的。”
“可是陈世官不是海宁陈氏的!”忻妃不甘地吼起来,“他姓陈,又取了这么个名儿,你当我会不担心他同样是来自海宁陈氏的么?我自是小心叫人查过他的亲族去,确定了他不是海宁陈氏,我才敢用他的!”
婉兮点头,抬眸冲忻妃眨眼一笑。
“可是你难道没想过么,渤海国已是一千年前的去了。当年的渤海国人士南下迁移到江南居住,那家族便也已经传家千年了。一个千年的老家族,在这一千年的漫长岁月里,又怎么会没有几例被逐出族谱的子孙去?”
忻妃终是惊得呆住,“……陈世官的族谱跟婉嫔母家毫无关联,可是他们家原来是曾经被逐出宗族的不成?”
婉兮依旧不正面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海宁陈家最近的得意子孙,便是大学士陈世倌;这天下姓陈的人是不少,可是却不至于这天下的陈姓人都只能想到这一个好名字去。”
婉兮说着甚至忍不住一笑,瞟着忻妃,“你难道不好奇么,若当真是一个毫无关联的人去,却为何旁的名儿不取,妃也要取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名儿去呢?”
“这样取名儿的法子,除非是同宗同源之人,晚辈为了纪念先人才会如此的吧?戴佳氏你说,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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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妃本是聪明人,聪明人却也都多思多虑,便也难免多疑。
忻妃终于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绝望地怒吼一声,“我怎么都没想到,害了我的人,竟然是陈世官!怪不得他那几个月笃定地口口声声说我喜脉稳健,喜形甚佳!”
婉兮轻轻叹了口气,“你最大的心愿便是复宠,得了孩子去。我便‘对症下药’,就掐着你这个心愿去预备了这一明一暗两个法子。其实它们虽说一明一暗,可其实殊途同归,一个是药方子,一个是太医。药方子是死的,更容易叫你看出破绽来,我便将它摆在了明面儿上;”
“而太医是活的,更能随机应变,我才将他摆在了暗处——你不是想复宠么?那就让你服下你自己预备的骨头沫子,迷迷糊糊当做已经得了手了;你不是想怀了皇子么,那就遂了你的心愿去就是,叫你自以为万事如意,想什么就来了什么去……”
婉兮扬眉吐气,“我没白安排一场,我这法子果然叫你中了套儿去!”
“忻妃呀,此时你可明白什么叫做竹篮打水一场空?‘怀胎十月’,肚子里却其实空了十个月,充其量涨了些没用的废物十个月的滋味儿,可还好受?”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那你呢,你这次可长记性了?以后还想不想再算计着复宠,再做那怀了皇子的美梦去?我看啊,便是你依旧还有这个心,可是你日后再敢随便说自己有喜了,怕是这宫内宫外的,都没人儿敢相信了。”
“欺君大罪,不是玩儿的。你叫你宫里上下这么些人陪你一起担了这样的罪名去,亏你还以为他们依旧还能归心于你,还能继续忠心耿耿地伺候你去不成?当人家的主子,不是只作威作福的,那你不能护着自己位下的人,却反倒叫他们陪你去送死——那到头来,你活该众叛亲离,最终,该死的人唯有你一个而已!”
“就是不知道,等你死了的那天,你说你位下的这些人,还会不会有人,真心实意为你掉下一滴眼泪来,嗯?”
忻妃气得双肩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婉兮不掩得意,嫣然而笑,“还记得你刚刚‘有喜’的时候儿,在我眼前曾经有多得意洋洋去么?忻妃,其实你在我面前卖弄的时候儿,你都不知道我在心里都笑话你笑成了什么样儿……”
婉兮说着故意笑出声儿来,而玉蕤也是同样忍俊不已。
婉兮笑罢了才嘲讽道,“你啊,堂堂高贵的镶黄旗满洲的格格,却其实就像个丑儿,在戏台上卖力地窜蹦跳跃,却到头来不过是博得台下看客的一场哄堂大笑而已。戴佳氏,多谢你叫我得了这么大一个笑话儿,倒叫我乐了好几个月去,哎哟,你的演出当真是精彩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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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妃宛若面皮都被婉兮给当场剥光,一时急得无法自控,却也别无他法,只剩下声嘶力竭的大喊,“……你,你魏婉兮才是辛者库的奴才,你才合该去当戏子!”
婉兮眸光一冷,忽地抬手,一个耳光又急又响地甩在了忻妃的脸颊上!
“可惜本宫此时是大清贵妃,如何容得你一个连册封礼都还没行过的妃位——其实只有嫔妃册宝、事实上依旧还是嫔位的,如此出言侮蔑!”
忻妃被打得一愣,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一个擅长骑射的满洲格格,竟然被一个连马都不会骑的汉女给这么打了!
她捂住面颊,又惊又恼,“魏婉兮,你敢打我!”
婉兮冷笑,“真是蠢到家了。我已经打完了你,你自己都听完了响儿了,亏你这会子还要再问我‘敢打你’?对于你这样儿的,还问什么敢与不敢啊,直接打完了再说就是!”
忻妃被噎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她先前被那拉氏位下的德格给连日狠揍过一番去,今日怎么都没想到,一向动口不动手的婉兮,竟然也会亲自出手扇了她去!
她好恨,好恨!
却无计可施。
谁让她们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贵妃,全都在她之上!更要紧的是,皇上摆明了更偏袒她们两个去,明里暗里反倒怂恿着她们这般对她!
“我……我要见皇太后!”忻妃绝望地怒吼。
至此,她也就只剩下这样一根救命稻草了。
婉兮却笑,“别喊了。一来,皇太后在畅春园呢,没有皇上和皇后的旨意,你便出不了这个园子,见不到皇太后她老人家去;二来,你见皇太后又想说什么呢,想说说八公主的那个秘密去么?”
“你说,皇太后她老人家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却听说这个公主竟然分不清应该是孙女儿还是孙子……老太后会不会活活被你气出病来?那皇上又怎么会担这个风险,叫你去见她老人家?”
婉兮说着同情地摇了摇头,“忻妃,别做梦了。你是见不到皇太后她老人家了。若你还想为你的女儿保留最后一丝尊严,那你这个当娘的,便别再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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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妃咬牙切齿,“……便是输给你这一局又怎样!我还年轻,我比你小十岁,只要我身子康复了,我还有的是机会报复你去!”
婉兮却笑,“继续咱们的故事——你难道都不好奇,你明明没有怀上皇嗣,可是肚子怎么会鼓了那好几个月去?”
忻妃懊恼道,“不过是肠燥便秘罢了!”
婉兮噗嗤儿笑了,“就那么简单?忻妃呀,我都双管齐下整治你去了,我岂会就只给你这么简单个结果去,就那么轻易放过你了?”
“肠燥便秘只是结果,可是你该问问原因。这世上能造成肠燥便秘的缘故千差万别,有的不须多虑,可是有的——却可以致命啊。”
忻妃又是狠狠一惊,紧盯住婉兮去,“……我肠燥便秘,也是你叫陈世官害我?!”
婉兮耸耸肩,“你瞧你,倘若只是简单的肠燥便秘,服用过施世奇给你开的疏肝解郁的药都一个月了,到这会子便怎么都该好了。可是你怎么非但没见好转,反倒虚弱得都起不来炕了?”
忻妃双眼圆睁,“告诉我!你究竟如何害我?!”
婉兮淡淡垂眸,“故事里说,前明崇祯年间,陕西大饥,饿殍枕藉,屡见吃人的惨景。陕西巡抚马懋才在《备陈大饥疏》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诸树惟榆树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
“殆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山中石块而食。甘石名青叶,味腥而腻,少食辄饱,却终皆腹胀下坠而死……”
忻妃又是一震,怒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婉兮莞尔一笑,“那种土,白而细腻,宛若糯米粉,食而甚至有些香甜。只是那土却不能被消化,久而久之,肠燥便秘,脏器皆毁,难逃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