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那是冷宫,奴才倒不信了,里头人都甘心情愿一辈子在里头终老去。总归有识时务的,想要离开那冷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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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婉兮和玉蝉都没想到,还没等她们两个开始着手呢,这件事儿倒是先迎刃而解了去。
——祥答应热切地恳求,想要见婉兮。
见面之时,祥答应竟然放下自己答应的身份,直接跪倒在了婉兮面前,“回皇贵妃娘娘,小妾急着想要求见皇贵妃娘娘,是咸福宫中有些异动。小妾既眼见耳闻,便不能不来禀明皇贵妃娘娘。”
“如今皇贵妃娘娘乃是后宫之主,掌理六宫,故此小妾虽说位分低微,且曾犯了大错,被皇上禁足在咸福宫里……可是小妾却还是心向皇贵妃,遇到有事还是想立即先禀明皇贵妃娘娘知晓。”
婉兮扬眉,“哦?”
看着眼前匍匐在地的祥答应,婉兮心下也是百转千回。
想当年朝廷征战回部,祥答应家因是厄鲁特旧部,率部投诚朝廷,叫皇上大喜。她阿玛得了重用去;而祥答应自己,进宫来便得了皇上的重赏。
除了罕见的赏金一百五十两之外,皇上更是破天荒地赏给了她明黄的氅袍去!
祥答应刚进宫时候的风光,甚或就连钮祜禄家的兰贵人、常贵人都比不上。
祥答应当年也曾凭着颖妃,来与婉兮主动攀附。婉兮不是不知道祥答应的心思,只是……人与人之间总归还要讲一个缘法,婉兮对这祥答应始终做不到如对其他姐妹一般。
这便叫祥答应怀恨在心,终究距离婉兮越来越远了,终究落得今日的下场。
到如今祥答应她忽然又到婉兮面前来如此这般,倒叫婉兮有些恍惚,只觉直如隔世一般。
婉兮淡淡笑笑,“倒不知祥答应想说的是何事?”
祥答应谦卑伏地行大礼,心底升起狂喜。
她的冷宫生涯,终于可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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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过后的半个月间,圆明园里刮起了不大不小的一场风波。
八公主因那日被福康安刺到,回到自己宫里之后,便发疯地褪掉了衣裳,从自己的身子上寻找缘由。
她便是具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却也渐渐发现自己的身子与其他的姐妹有所不同。
最可怕的是,她来越发现自己的脖子开始变粗,嗓子核儿开始变大了!
若不是福康安那般挑破,她自己还蒙在鼓里,便有这些小小的迹象,她自己也没多想过。只以为是嗓子肿了,抑或是身子的发育比别的姐妹晚一点罢了。
可是窗户纸既然已经被捅破,她便越发地知道这些都不对劲了!
她大哭着叫乐仪进来追问根由;她又几乎魔障了一般,非要在宫里挨个去问,她们是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是不是都已经早就看出了她的与众不同!
啾啾和绵锦最是不厌其扰,绵锦倒还罢了,因是晚辈,左右温言哄劝;啾啾却是不耐烦了,便也撂了狠话去,“左右你自己是什么样儿,你自己最该清楚!你天天自己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亏你还来问我们!”
而这个五月,因缅甸反叛,婉兮不想给皇上添乱,小心瞒着此事,这便终究叫这乱子传到了畅春园去。
永常在早就等着后宫里的乱呢。
只是眼前的情形跟她的设想略有一些偏差——她本是指望乐仪揪着玉萤抢先嫁给陈世官的事儿发难,却没成想乐仪反倒利用了八公主,到头来变成了八公主在闹腾了。
永常在将这事儿回给皇太后的时候,便也委婉了一句,“……我是听说八公主一直都在咸福宫里圈着,终究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儿,这怕是给圈坏了,才会这么闹的吧?”
皇太后听罢自是皱眉,“去,叫那皇贵妃,带着八公主到我眼前来说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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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皇太后的懿旨,婉兮静静起身。
老太太终于又寻到把柄了。
婉兮缓缓更衣,穿戴好了才吩咐,“传我的话,叫祥答应解了禁足,随我一同赴畅春园走一回。”
这一场风波闹下来,皇太后震惊于八公主身子的情形,却没能捉到婉兮的错处去。
那祥答应信誓旦旦,说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其实是那乐仪将八公主身子的实情告诉给八公主的。
至于八公主忽然闹开,并非是受了福康安的刺激,而是八公主受了乐仪的挑唆,想要将一切都怪在皇贵妃的头上。
也唯因祥答应是祥答应,根本不是平素与婉兮交好的内廷主位。甚或,皇太后也是知道,这个祥答应还曾经依附过那拉氏等人,与皇贵妃为敌的。
故此这祥答应的话,倒叫皇太后找不到理由不相信去。
婉兮就着祥答应的话茬儿淡淡道,“媳妇也是听说,自从戴佳氏薨逝之后,乐仪自恃曾经是戴佳氏身边伺候的上差官女子,这便在舜英面前,也以姑姑自居,言行之间诸多不敬公主之举。”
祥答应便也道,“……小妾也是亲眼看见,那乐仪自己发脾气掉眼泪,不是她自己到八公主面前去认错,反倒她要八公主到她的耳房里来哄着她、求着她。”
“乐仪如今在咸福宫里的架子,倒叫小妾时时觉着恍惚,究竟咸福宫里是以八公主和小妾为主子,还是以她这个资历深厚的官女子为主子去了?”
此时此景,永常在对着祥答应,是满心的惊愕。
这是她给自己设计好的,去向皇贵妃卖好的机会,可是从哪儿钻出来个祥答应,竟将一切功劳都给抢去了?
甚或,这个祥答应还做出一副豁出自己去,也要帮皇贵妃辩白的架势,倒是比永常在自己设计好的法子更进了一步去。
不甘心什么都被祥答应给抢去了,永常在咬咬牙,终是上前向皇太后行礼说,“不瞒皇太后,那乐仪还曾经趁着小妾进圆明园,替皇太后给皇上赏赐东西的机会,拦住过小妾,净说一些有的没的去……”
皇太后挑眉,“哦?她拦住你说什么?”
永常在咬咬唇,“自是因为小妾进宫以来,都在皇太后跟前伺候,那乐仪便以为只要攀附了小妾去,就能在皇太后跟前说上话!她说她想出宫去,为了能出宫去,她愿意为皇太后效力……”
皇太后一拍迎手枕,“她这什么话?我又有哪里需要她去效力去?”
永常在小心翼翼地想了想,终究还是道,“乐仪说,从前忻贵妃在生的时候儿,与皇贵妃娘娘曾有些龃龉。而她作为忻贵妃的身边人,自是什么都知道。”
“她说她愿意将忻贵妃所知道的那些有关皇贵妃之事,全都禀告给皇太后来……”
皇太后双目圆睁,“我要她那些话做什么?她又为何以为我会听她那些胡话去?”
婉兮也静静抬眸,望一眼皇太后,又看一眼永常在去。
永常在满脸惊慌和无辜,忙跪倒在地,“……小妾可不敢说,这些话自都是乐仪说的,绝不是小妾自己心里的想法儿。”
皇太后点头,“你说就是!”
永常在很想抬头看一眼婉兮的神情,却忍住了,只幽幽道,“乐仪说,忻贵妃生前说的,说皇太后一向希望后宫里主事的是满洲名族,绝不可是汉女,更不该是辛者库那样的奴才……所以乐仪说,皇太后必定想知道皇贵妃娘娘旧日那些事,正好叫皇太后得了机会,将皇贵妃娘娘给……”
皇太后一愣,尴尬地望一眼婉兮,立即说,“她竟敢说这样的话,那她就是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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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仪死了,被皇太后下旨给赐死的。
宫里给出的说法儿是:咸福宫原本不住人,是皇帝的藏琴之处。后来因住进人去了,皇帝倒去的少了;而内务府里管着名琴的官员们,因也不便随意进出咸福宫,这便对咸福宫中所藏的名琴查验得没有那么勤了。
今年端午姐后,内务府官员常规前来检查名琴,却发现一把御藏名琴竟被摔坏,且连琴弦都断了。
咸福宫里好几个妇差和太监都出首告发,说是见过乐仪走进琴室去,摆弄过那把御用的名琴。
——乐仪最后就是被那断了的琴弦,给勒死的。
咸福宫里人都传说,乐仪死的时候甚为痛苦。那琴弦是活生生勒断了她的喉咙,她原本仿佛还有许多话要讲,还有许多委屈要吼出来似的,结果全都被勒在了喉咙里,再也没机会发出声来。
琴弦,原本该弹奏出这个世上最动听的乐音,可是最后送乐仪上路的这一根琴弦,最后却是“弹奏”出乐仪垂死挣扎的哀绝之声。
乐仪被行刑的那一天,八公主发疯地想要冲上去拦住。
结果被祥答应给拉开了。
解了禁足的祥答应,终于也成了咸福宫里唯一的主位。八公主便自然在她照顾之下了。
祥答应用力拥着八公主,坚定地拦阻,“公主别去,也别看别听。她是该死之人,公主犯不上为她这样一个该死之人而难受。”
八公主却冲祥答应怒吼一声,“你懂什么?滚开!”
祥答应不会明白,八公主自小孤单,身边能见的人一共也就这么几个。
乐仪是她额娘身边伺候的人,言行举止,甚至眼角眉梢上都隐约留着她额娘的痕迹去。
故此这会子对于八公主来说,乐仪不仅仅是一个官女子,乐仪是她与额娘之间连通的一座桥,甚至——曾有某些个瞬间里,八公主是将乐仪当做自己额娘的替身去的啊。
她的额娘已经薨逝了,她如何还能眼睁睁再去看着额娘的替身也从眼前消失不见去!
那这人间,她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儿,还剩下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