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清离开之后,沈涔上了山,将袍子披在李闲秋身上,李闲秋第一次将手附着在她的手上,望着冉冉升起的红日,还有偏西那副相映成彰的血云光景,没有说话。
而沈涔却是难得脸上一红,她不知道为什么面前人会有此转变,但是喜非忧就好,沈涔将头搭在他的肩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起先看见红日上云海的壮观景象,有些惊异,只不过后来又是望见西侧浓稠到不像话的血云,心口一闷,有些迟疑的问道:“那是什么?”
李闲秋笑着摇头说道:“一个心结,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心结。”说完之后,转过身子,将袍子脱下,反而搭在她的身上,打断她的迟疑,轻笑说道:“山上风烈,有话下去再问。”
沈涔扬嘴一笑,适可而止。
下山的时候,李闲秋随口闲聊说道:“天下之事,虽有纹路脉搏可摸,但也不是一个人十指就能掌握的,金陵的那位做不到,徐暄也算不到,更不要说我这个只会意气用事的凡人了,现在这个世道,我也快看不懂了,读书人眼里看不起江湖人,江湖人眼里看不起庙堂人,这也就罢了,可读书人眼里容不下读书人,江湖人心里甚至放不下一个侠字,这就可笑了,舍本逐末,没有了初心,自身的器格自然就小了很多,周而复始之下,天下就开始势利,江湖就开始不是江湖了。”
沈涔轻轻一笑,打趣说道:“就你道理多。”
李闲秋难得开怀一笑,瞥了一眼身旁女子,洒脱说道:“只是当下,这是那些该操心的人要去操心,我这个淡吃萝卜的人可管不住这些个闲事。也不去想了。”
沈涔听闻此话,心思落定,也是安生不少,她可不像那些个闺情女子,来上一场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伤情戏码,如今最好,二人就呆在这桃花观,没有功名,没有利禄,安安生生过完这辈子,不过此下,她很是隐晦的看了一眼金陵方向。
李闲秋没转头,其实也猜到不少,很早之前他就知道沈涔是金陵的谍子,只不过一开始还当她是金陵过来监视他的人,所以态度上不轻不淡。
一个乱世,一名稍有些姿色的不是祸水,就是薄命,总之凄惨的不像话,尤其沈涔这种姿容的,怎么看也不输宫廷那些妃子的月桂命格,能没有羁绊的活到现在,而且之前初遇的时候,便在金陵,天下谍子出楚馆,这话不是贬义,但是能彰显个道理,青楼楚馆,驿站酒肆,三教九流的聚集之地,再加上人流往复,也不用刻意套话,便能知道不少。
沈涔起先出生官宦,家道中落,沦落到风月场所,一般这种人,几乎再无出头之日,混吃等死而已,而沈涔却是出了头,虽说到了雁北,可成了春烟坊的幕后之人,其中猫腻有些嗅觉的都能知道,李闲秋当年就猜测她是陈铮过来暗查陈烟雨一事,所以当时在陈烟雨还未长成之时便类似自投罗网的上了门,免得查着查着查到徐江南的身上,毕竟当时陈烟雨一人在他眼里,比不过徐江南,他在白云楼里答应过徐暄,却没有答应说让陈烟雨也活下去。
而且还有一事,就是他想看看徐暄是不是真能算到身后百年。
就此一事,若说沈涔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子就不靠谱,能独当一面,做到春烟坊的幕后掌柜,若说没有能力,没点主见,李闲秋不信,相信金陵那人也不会信。
只是现在沈涔不说,愿意当一个见识短的弱女子,李闲秋也不会去多嘴,相安无事就好。
与此同时,远在西域万佛寺的塔林内,一穿着俗家衣裳的中年男子,眼神迷蒙的望着中原北地之上犹如实质的血色迷雾,忽而眼神清明了一下,想了想,毅然而然抵足而去。
要论佛门,中原佛法能追溯到大秦之时,鼎盛之时有着和青城山分庭抗争的繁复景象,天下间时不时便会出现几个类似邱掌教这样的威望大师,只不过就像潮水起落,大秦之末的一场五王之乱,秦王藏匿在佛门之中,虽说躲过一劫,可东窗事发之后,没过几年,五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便下了灭佛法诏,说佛为恶,佛教实为邪教,各地上下焚烧佛经,打砸佛像,也就那持续的十数年,算是毁了中原佛门的千年底蕴,元气大伤,虽说当时秦王依着有当年救驾情分,护下了不少沙门佛僧,可惜也是一蹶不振,尔后周王朝建立之初,为了皇家之名,颁布复佛法诏,这几千年的繁衍养息之下,虽说有着蒸蒸日上的光景,但江湖威望远不及当初,也就一个飘忽的南北寺独树一帜。
当然也有佛门大师,例如说经五十年,论佛一甲子的悟法大师,但无一不是仗着昭玄寺的名声,跟皇家牵扯在一块,祈佛修心,跟江湖八竿子打不着,尤其是个类似文弱书生的体质,更是上不了江湖台面。
不过中原像天台山那般的小佛小寺却是众多,除却身份,弘道那样的人物应该也有不少,但拔尖的那类,比之青城山,就少了太多太多。
青城山内,目睹了宁西居北上的邱掌教带着小男孩去了趟内院,早之前放他去藏书楼的时候邱掌教在内看见了一个比之小男孩大不了多少的小道士,小道士穿着并不富贵,瞧着衣物都像是盥洗多遍之后的泛白神色,躲在书架后面,听闻到有人进来的声音,抬了下头,瞧见有个陌生人私自闯楼,先是皱了下眉头,继而很有礼节的福了一礼,然后继续自己的手中事。
邱掌教当时轻轻一笑,没有在意,后来偷偷看了眼他手上的书目,这才有些惊异,不过书嘛,不就是给人看的,尤其是这种让他心生好感的小辈,掉书眼里总比掉钱眼里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