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亭斟酌了一会,苦笑说道:“他出自西夏不说,还是臣府上的长史,要掌权,不容易。得君上信,要放权。”谢长亭的这番话其实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要天子放权,而且是没有留任何余地,这种腔调放在任何朝堂都少见,甚至徐暄都没有如此跟陈铮说过,再者便是谢长亭一份推恩令,是给皇家收权,以前北齐,世家都是长子继位,而家产也是留给长子,但推恩令便是除长子之外,次子也有权力分封家产,如此一来,十年百年之后,不管封地,还是财物,由一分二简单,由二聚一便难了许多,由此下去能束缚皇权的庞然大物自然而然便分崩离析,这份诏令虽然损害了长子的利益,但作为世家也好,封王的诸侯也罢,哪个家里不是子孙成群?哪家都是一个长子,次子成群?
愿意分家产还好,要是不愿意,且不说有官方诏令在前,就光这些次子群狼的内斗,也能让这些世家喝上一壶,原本只是喝点汤,现在能吃肉,哪怕只是三分,这些次子也会红眼。要是闹到官家那最好,本来朝廷就在寻觅借口来找这些世家的麻烦,有人送上门来,自然不会让这些世家好过,不死也得扒层皮。
这等收权手段,实在心狠,也难怪陈怜见了推恩令之后喜笑颜开。
但要是说收权只是为了放给周彦歆,这必然会让陈秀觉得谢长亭是别有用心,但唯一的好处也只是放给周彦歆,要是放给谢长亭自己,陈秀哪怕三十年不管朝堂事,也不会点这个头。
不然二十年前,谢长亭连上一日连上三封奏折,求北齐南下,陈秀也是留中不发。
谢长亭事后不说,但二十年不再提南下一事,就能表明心迹,既然你陈家开始防范我谢长亭,那好,我谢长亭就做丞相,不再当谋臣。
果不其然,陈秀开始斟酌起来,谢长亭也是拢袖不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会的后者已经不强求,也不会做出一日三奏同一事件的夸张举动出来。
陈秀在谢长亭脸上瞧不出端倪,只好说道:“先生有几分把握。”
谢长亭摇了摇头。“很难,因为光君上信无用,得大公子信。”谢长亭这会反而点到即止,周彦歆摆明了至少是两朝元老,如果陈怜上位之后,周彦歆被收权,一样前功尽弃。
老人皱了皱眉头,又揉了揉太阳穴,良久之后,这才朝着谢长亭说道:“先生可否容寡人思量几日?”
谢长亭点了点头。“应该的,君上慢思,臣告退。”
老人也不留,谢长亭自然也就起身,拱手弯腰,悄然离去。
其实谢长亭知道此事已经成了一半,陈秀不掌权,但在朝廷当中的话语权依旧。新君上位,其实也是对他权威的一种挑战,老人不说,愿意让权,但不愿意被抢权,这二者还是有区别的,就像我让位与你,和你夺位,这是两码事。老人要是想否定,径直推了就好,毕竟他在这个位置上只有数月时间,而后新君是陈怜,二十年都耽搁过来了,还怕耽搁这几个月?
但要将周彦歆安插在高位实权位置,谢长亭也能做,但打上强硬的谢府招牌,对周彦歆没有好处,尤其是日暮西山朝不保夕的谢府,新君上位的第一天,谢长亭也能猜到他是被清洗的第一批人,毕竟长江水后浪掀前浪,尘世间新人换旧人。
但是如果陈秀下诏,陈怜就算不听,周彦歆的命也能保下来,至少在陈秀还活着的这些年,周彦歆性命无虞,这也是他当先生能为后者能做的不多的几件事。
等离开宫墙,谢长亭抬头瞧了瞧天,天色灰蒙,这会才过晌午,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已经不单单是秋风扫落叶,谢长亭兀自抿了抿唇,可随后又是豁然一笑,天下谋臣,徐暄谋国,纳兰守道,牧笠生守公,他谢长亭只求无愧。
离开之后,谢长亭没回府,找了家小酒店,他跟店家熟的不能太熟,早年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店家听说这位是北齐的相公,诚惶诚恐,到了后来发现,这位谢相公人不差,至少在酒钱上面,分文不少,甚至说有时候谁家有点不平事,都愿意来这里碰碰运气,跟这位万人之上的谢相公聊聊,谢长亭虽然不会大手一挥,就此摆平,至少也会给出个主意,文武评上的前三谋臣给乡亲出主意,哪怕解决不了问题,这些人也觉得之前的事已然不成事了。
谢长亭走到店里。店家见状,赶紧收起打扫桌子的动作,朝着前者说道:“谢相公,酒又喝完了?小人这就给你送过去。”
谢长亭摆了摆手,乐呵说道:“没有,府上还有半窖呢,只是这次出来,忘记带酒了,过来记一瓶。回头你去找周长史要。”
店家连忙摇头。“诶,谢相公拿瓶酒算甚么事。小人虽然家寒,但是一瓶酒还是请的起的。”
谢长亭笑着说道:“不成,酒算你请的,但是银子同样也要去要,就说是他周长史欠谢某的。”
店家执拗不过,只得笑道:“成,谢相公说要那就要。呆会小人就过去。”
谢长亭满意之至,这才提酒离开。
一瓶酒买一条命,一个相位,天下间这等买卖也算头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