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沙头码头,西贡渔港。
这里是大排档美食街,从去年刚通车的海印桥排过来,一横六张或七张桌子,一竖绵延出去两里路,几百家食肆连在一起,一张桌子少则两三人,多则六七八九个,多达上万人挤在一条街上吃饭,非常之壮观。
南易否了林光伟指的几个空位,等了一会,见到最外围靠近大排档店铺门口的位子在翻台,他这才走了过去,把南无为安在最安全的位子上,他自己坐在儿子旁边。
“大老,这个位子有什么好的,江风都被人挡光了。”林光伟坐下来就抱怨道。
“你懂什么,就你刚才指的那几个位子,要是有人闹事,人群骚动起来,不被人打死也得被人踩死。”
“好吧,就你精贵,食咩啊?”
“水甲由、禾虫、蚕蛹,其他的你看着办。”
“禾虫不行,我看着恶心。”林光伟蹙眉道:“换成沙虫行不?”
“没用的东西,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老广人,算了,照顾一下你,来几个清澹的,叫三吱、甲鱼炖蝙蝠、龙虎斗,再来份清蒸紫河车,五成熟。”
马上要入账百万,南易感觉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底气十足,不由开起了玩笑。
“南易你就故意恶心我吧,算了,我还是点几个海鲜。”
“呵呵。”
南易笑了笑,没把玩笑继续下去,而是转头看起了大排档上的食客。
现在的单位工资几乎是全国一个样,地区性的差异并不明显,如果是在单位上班,羊城的收入水平不会比内地高哪里去,可消费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就眼下的大排档,悠着吃少说也得人均十五往上,可这里却坐着上万人,不得不说羊城的有钱人真不少。
“看什么呢,见着熟人了?”
林光伟点好菜,见南易的目光迷离,就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手。
“我在羊城就那几个熟人,哪个你不认识。”南易收回目光,看着林光伟,“我觉得羊城的夏天最舒服,坐着这里吹着江风,喝上一杯扎啤,从里到外透心凉。”
“我可没有你这个心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两百天有应酬,不是歌厅就是桑拿,不去还不行,内地来的客商就吃这一套,现在我一听到歌厅两个字就想吐。”
“操,那你还说带我去见识见识?”
“大老,我就这么一说,知道你满地球的飞,要说见识,你带我还差不多。”
“别扯这个,你那个马子区莉呢,还在一起?”
“我跟她就从来没在一起,她现在有了一个男朋友,偶尔我会去给她捧捧场,隔段时间我们也会在一起住住。”
南易一听,玩味的笑道:“住,说的真文雅,还是你会玩啊,就不怕被堵床上?”
“就他,吃拖鞋[软]饭的,给他个胆都不敢……背后真不能说人啊,那个就是区莉的男朋友。”林光伟朝着脸所对的方向努了努嘴。
顺着林光伟所指的方向,南易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长得有点帅气,左耳垂还会反光,应该是戴着耳钉,男人的手拥着一个女人的肩膀,女人的风尘味很重,南易猜测她应该是从事和杀手一样古老的行当。
“你说他是吃软饭的?”
“没错。”
“那他可不只吃一个,这位应该也有份养他。”
“小白脸还挺招人喜欢。”林光伟啐道:“区莉找他真是瞎眼了。”
“关心一下你自己吧,当心交叉感染。”
“别咒我,不看了,吃东西。”林光伟把头转正,对着服务员刚端过来的基围虾下手。
林光伟不看,南易却要接着看,他已经预感到有事情要发生。
顺着视线延伸,南易看到区莉和另外一个女的正怒气冲冲的往她男朋友那桌杀去。
五米,区莉的手伸到背后;四米,区莉的手里多了一把菜刀;三米,区莉运势冲刺;两米,菜刀高高举起,南易站起身把南无为抱了起来;一米,菜刀往下挥,校花和虎崽站到南易前面;半米,菜刀完成了交接仪式,区莉的手松开,区莉的男朋友用左肩夹住了菜刀。
“杀人……啦!”
“冧人啦!”
尖锐的叫声响起,食客们却没有几个被打搅到雅兴,他们只是停止了交谈,把目光放到那把菜刀上,倒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已经撒丫子跑路,看他们的德行应该不是被吓着,而是借机逃单。
南无为用双手包住自己的眼睛,看似害怕,可他手指缝的宽度却足以夹住新华字典,一双眼眸里映出一对菜刀的轮廓。
林光伟懵逼了一会,就转头看去,俄而,吃惊上脸。
女嫌疑人区莉不复之前的怒火冲天,这会,脸色蜡白,手脚僵硬,要不是眼珠子还会动,尸斑估摸着会忍不住早到好争取先进。
被区莉裹进来的那个女人,在区莉抽刀的那一刻已经懵了,看样子她根本不清楚区莉会来这么一手。
对南无为的表现,南易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更不会去怀疑他身体里魂穿了一个五十岁的老扑街,和南易一样,南无为也很喜欢看人杀猪,三岁就到自家的屠宰场帮忙清理各种内脏,这种小场面根本吓不住他。
但是对食客们的表现,却让南易有点尴尬,如同汽车翻滚了三周半,害怕它会爆炸赶紧卧倒一样,南易所担心的推攘、踩踏并没有发生,他不由得又背上小题大做的嫌疑。
为了化解尴尬,南易就对林光伟说道:“嗯嗯,这个,光伟啊,受害人叫什么名字呀?”
“什么受害人?”
“肩膀上扛刀的这位。”
“好像叫钟继龙。”
“好,钟继龙这个名字好,一听八字就很硬。”
林光伟不和南易尬聊,他从包里拿出电话,手指抬起正想拨号,忽然又顿住,茫然的看着南易,“医院电话多少号?”
“他算是你的情敌,你还怕他失血过多嗝屁啊。”
南易嘴里虽然这么说,可心里明白林光伟其实是为了区莉才想打医院电话,钟继龙伤势不重,这个事情还有私了的机会,要是太重,想私了就难了。
“你试试120,也不知道羊城通了没有。”
林光伟试着打了一下,“打不通。”
“唉,麻烦,那还等什么,扶他上你车,赶紧送医院去。”
几通解释,一阵手忙脚乱,钟继龙被扶上林光伟的车,林光伟先拉着人去医院,区莉和她的女伴上了南易的车,跟在林光伟的车后。
“肚子饿不饿?”
“饿。”
“我们把两个阿姨送到医院就去吃饭。”
“好。”
“这位先生,能不能不送我们去医院。”区莉的女伴转过头,打断南易父子的对话。
南易抬头把目光从南无为脸上转到女伴的脸上,“想私了就去医院,把人家的医药费付了,再商量好赔偿条件,要不然派出所肯定会先把区莉带走,等协商好了才会把人放出来。”
“我…我能……”
女伴磕磕巴巴,娃娃脸憋成鹅蛋,可剩下的话就是憋不出来。
之前还没注意,南易这会仔细一看女伴的脸,心里不由“咦”了一下,略带婴儿肥的鹅蛋娃娃脸,趋向可爱的感觉,看着讨喜,饱满的额头、秀挺的鼻梁、小巧的唇廓、圆润微翘的下巴,四高三低,勾勒出一条美妙的曲线。
眼睛不大,却闪着星星的光彩,天生的卧蚕,如果笑起来,眉眼应该是弯的,笑意应该是甜的。
“声音甜,长相也甜,倒是一个唱甜歌的好胚子。”
南易心里放下寻思,对着女伴说道:“别我了,你已经卷进来了,最好跟着去,你叫什么?”
“江映水。”
听到江映水这个名字,南易一首歪词就从肚子里掏了出来,“花样年华,清莹竹马,夜夜护你归家。如胶似漆,追玉便有轻离。羊城小日难度,登小场,你点我唱。最苦是独醉红楼,化相思,归否?洗尽铅华,乘风破浪难有回。”
“???”
江映水脑子里冒出三个问号,心里寻思这男的是不是有病。
南易透过后视镜瞄见了江映水的嫌弃表情,他并没有试图去解释什么,虽然上辈子少年时期第一次画地图的幻想对象就是她,有着比较特殊的意义,可现在对他来说,自己儿子的肚子才最重要。
一路无言,跟着林光伟的车子来到中医院的门口,把两女放在医院的门口,南易盯着江映水又看了几眼,就叫校花开车找个吃饭的地方。
车开出不到一公里,校花就靠边停下,在马路的右手边有三家挨着的大排档,门口停着不少小货车,透过车之间的空隙,可以看到大排档的亮灯招牌,也可以看到门口摆着的七八张桌子。
带着南无为下车,等走到大排档不远,南易就看到桌边坐着好几对奇怪的组合,中年的邋遢男人,饱经风霜的脸看着比实际年龄老好几岁,有三五个男的脖子上还挂着曾经是白色的白毛巾,靓丽的青春女人,大到夸张的耳环,衣服很时髦也很清凉。
经过一辆货车头前,南易瞄了一下车牌,原来是港牌,这就不奇怪了。
香塂人北望神州就是从货车司机开始,还未回到母亲的怀抱,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回来安一个家,每当运货过来,拖着一身疲惫,心里想着在某个门口,已经有一个补习老师翘首以盼,等着他过去补习普通话,整颗心都是暖洋洋的。
“跟着我念,一二三四的二,爷爷奶奶的奶!”
拣了张空桌坐下,南易先叫了一个炒河粉,让老板快点上,然后才慢悠悠的看菜单点了四菜一汤。
菜刚点好,炒河粉就被端了上来。
南易从快筒里拔出两双快子,擦拭一下,递给南无为一双。
吃了几口河粉垫了一下肚子,南易就放下快子,脑子又骨碌碌的转起来。
刚才看到货车和货车司机,除了想到补习,南易还捕捉到了一点关于物流方面的灵感。物流是必须要搞的,不是图那点物流费,而是垦殖集团有必要构建自己的物流网络,毕竟不远的将来,垦殖集团就要向全国各地区输送食材。
大规模豢养车队不现实,成本太高,找货运公司合作,他们中间抽一道水,成本也不会太低,直接找司机合作,管理成本又会居高不下。
比较合理的模式是直接找司机合作,但是管理、调度等工作人员的开支从其他渠道获得,最好还能有一点余多的利润。
对货车司机来说,理论上从a地运货去b地,他们只能赚到单程的利润,回来的时候通常是放空,所以在计算成本的时候,他们往往会把回程的开支计入到报价成本之内。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实际上司机都会想尽办法去找回程的单子,能找到高价单最好,找不到低价的也行,只要报价大于增加的油费和劳力付出,他们一般都会接,这就是所谓的回头单。
现在货车少、司机也少,大货司机妥妥的掌控着卖方市场,鼻孔朝天就能赚个盆满钵溢,端着就把钱给挣了,找他们运货别想压运费,你嫌贵,他们转头就可以找到新单子。
所以说,一个行业只要从事的人员少,不形成内卷,在不起眼的行当,照样能吃的喷香。
现在的运输行业就是如此,给垦殖集团拉货的一个司机常年嘴里叼着十块的香烟,烟瘾还挺重,一天少说两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