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洲今年夏天格外热,天色刚明,商道上的热浪就滚滚袭来,路边花草几乎要被烤干了水分,一队赶路的商队在半道上缓慢前行。
行至半路,被官差拦下来了。
“站住!干什么的,快点下来检查!”
一排官差挡在前头,个个面色通红,疲惫不堪,看样子在这把守了许久,帽子里的头发都汗涔涔的贴在脑门上。
商队领头人忙不迭的从马上下来,赔笑着凑近,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荷包,就要往管差手里塞去,赔笑道:“各位官爷行个方便,小的是打南边做布料买卖的,都是正经生意,您看......”
离得近的官差面露喜色,快要接下荷包的时候被身侧同伴轻轻撞了下,继而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将荷包恶狠狠退了回去,登时咬牙道:“哪学来的行贿手段,我看你们是做贼心虚,老实点下来检查!”
“给我仔细查。”他手一挥,身后一排官差就围了上去。
商队的马车不少,里头都是些五颜六色的布料,领队的在一旁点头哈腰:“官爷,您慢点,布料金贵,扯坏了小的就不好卖了......”
几个检查的守了一夜,肚子里窝着火,下手没轻没重,眼看着上层的布料被扯的皱巴巴,领头的心简直在滴血。
翻来覆去检查了个遍,也没翻出什么有毛病的地方,官差的脸色越发臭,大手一指,就朝着商队最后那架大的离谱的马车问道:“里头是什么?”
商队领头人恭恭敬敬答道:“那是我们公子的座驾。”
“公子?”官差冷哼,嗤笑道:“哪门子公子,我看宫里的娘娘都没他排面大,给我查!”
他话音刚落,最后头的马车就被人团团围住了。
打头的官兵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符纸,他嘴里念念叨叨不知在嘀咕些什么,不多时,那符纸“唰”的一下就浮在马车前头,上面的朱砂痕迹火一样的燃烧着。
见状,那官差顿时喜上眉梢,兴奋大叫:“里头有禁品!开门!”
所谓“禁品”是朝廷新出的规定。近年来世道动荡,战乱迭起,民不聊生,求仙问道风气更是一日盛过一日。朝廷规定民间严禁私下里贩卖仙器灵药,所有的“灵物仙器”都要经过官府的审核。
各地起义不断,连叛军里都带着不少“禁品”,朝廷屡禁不止,今上对此很是头疼,查起禁品来越发严格,几乎每条管道上都要驻守的官兵。
规定是没错的,但是下面地方执行起来就变了味道。东西进了地方手里,查验起来耗时间不说,更是需要上下打点,很多时候,即使费时费力也拿不回来,全部都流入了达官贵人手里,一件普普通通的灵物更是被炒上了天价。
朝廷管不了上天入地的修士,只能管一管平民百姓,私自倒卖的,按律法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即便如此,倒卖灵物仙器的生意仍然层出不穷。
这几年更是冒出来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人物,在黑市混的风生水起。
官差一声令下,路边树上就轻飘飘落下个人,那人穿一身简单道袍,手里拿柄木剑,看样子是个道士。
几个官差对那道士倒是恭敬,自觉让了条道让那道士走到马车旁——马车果真大的厉害,几乎将道路全占满了,奢华而雅致,浅褐色的窗牖被一帘水蓝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
道士刚欲伸手揭开帘子,可巧门帘就无风自起,里头半躺着的年轻人抬起头来,跟道士对了个正着。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月牙白锦袍,衣服上的刺绣在光下隐隐流动,长发被一支碧玉簪简单束起来,眉目如画,眼皮子轻轻一扫,无端透出一股子矜贵来,活像传说里的神仙,门口的几个人看的登时一愣。
马车里头更是极尽奢华,外面太阳晒的人直冒烟,揭开帘子就有凉意袭来,梨花桌上还摆着两碟子晶莹剔透的冰杨梅。
年轻人屁股都没动一下,只扫了一眼就又耷拉下眼皮,他模样顶好,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牙痒痒,薄唇里吐出一句“哪里来的丑东西,伤眼。”
一句话将官兵的领头人气的直冒烟,回过神来怒道:“大胆!你携带禁品还如此嚣张!”
“哦?”年轻人笑了笑,扬起手腕,腕子上用红绳编制了一颗狼牙似的玩意,他手指一点,那狼牙里就袅袅冒出一股子白烟,白烟渐渐汇聚成个人形,还未等官兵看清楚,那白烟又倏然消散。
这东西他们从未见过,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年轻人捧着下巴,居高临下笑道:“是说这个吗?”
“这可不是什么禁品。”他道,“这是我闲来无事做着玩的,不瞒你说,最近正愁着呢,我这宝贝愿意见人,不知道该怎么哄哄他出来呢。”
门口站着的道士终于舍得开了口:“你也是修士,为何与凡人厮混在一处?”
马车里的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的捏了颗冰杨梅,细细品了滋味才纾尊降贵道:“你也是修士,不照样给人看家护院。”
“你!”道士还没说话,他身旁官兵就跳脚了,嚷嚷道:“你骂谁是狗呢!大胆!”
“扑哧——”年轻人没控制住笑了出来,一圈商队的人忍笑忍的差点没背过气。
那道士脸色臭的厉害,狠狠剜了一眼身边的官兵,官兵自觉失了面子,咬牙道:“仙长,我看这人形迹可疑,还是趁早拿下!”
“拿下”两个字刚说完,一股冰寒至极的剑气就从车厢里横扫了出来,拦路的道士慌忙躲闪才没被波及,那多嘴的官兵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检查完了吗?”年轻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无辜的笑笑,一扫刚刚的倨傲,反而开始温声细语,“我还等着赶路呢。”
道士额头冷汗直冒,心道识人不清,这年轻人看着懒散的没个正形,谁知竟是个人物,他拱手道:“敢问道友师承何处?”
年轻人瞥他一眼,车帘子就自动落下,态度显而易见。
道士见状,也不再多言,如此顶尖的剑修,随便放到那个门派都能当个受人尊敬的长老,他何必去触这个霉头,便退开几步,伸手道,“冒犯了,请。”
商队重新启程,过了一大段路,商队领头人才在车帘外小心翼翼道:“多谢公子了,若不是您在,今日还不知如何收场......”
无人应答,过了好一会车里才轻飘飘冒出一句,“举手之劳,王掌柜要是过意不去,以后有好货先让我挑挑就行。”
“一定一定......”
两人寒暄了几句,车顶上突然落了只绿油油毛毛虫,虫子扭着身子钻进了车厢,啪嗒一声掉进桌子上的小碗,它爬在碗边,口里吐出道男人的声音来,“师弟!”
马车上的,就是那位“要钱不要命”,游走江湖和凡人做生意的楚砚。
百年光阴呼啸而过,他们当年匆匆逃离平都山,跋山涉水去了江南,曾经富甲一方的楚家早已灰飞烟灭,几个少年人开始了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