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凌雪起身,都会望见夜阳在伙房中忙活,为她烹制各种调理身体的膳食,有时候是汤面,有时候是药粥,变着花样的迎合着她的胃口,虽然表面上依旧平静,可内心都不免雀跃。
在第十八天的时候,凌雪因强行施展领域受到的反噬创伤恢复了大半,也能自由动身四处走动,外边的大雪也有了明显的减弱,不过寒潮继续着嘶哑的呼啸,路上过往的行人零星得可怜。
她也没有冒雪独行,只在阁楼中兜兜转转,活动着有些麻木的四肢,或有意或无意,来到了底楼夜阳的厢房,隔着几道房门,就听见了房间里传出断断续续的清脆笛声,却是玄界脍炙人口的民间小调采薇。
在九界的音乐历史上,与音律修行的制高点天行九歌相比,流传最广的是二十四首民间曲子,二十四首曲子与修炼无关,纯粹是雅俗共赏的民间小调,曾被人编记在册,称为二十四桥。
采薇,竹枝词,陌上桑,天净沙,孔雀东南飞,白头吟,蝶恋花,江城子,菩萨蛮,浣溪沙,临江仙,念奴娇,永遇乐,卜算子,水调歌头,满江红,西江月,渔家傲,破阵子,点绛唇,醉花阴,鹧鸪天,枫别雨,明月夜。
凌雪也深谙音律之道,对于二十四桥并不陌生,听见房中传出采薇婉转的曲调,不由得眼中闪过亮光,直接在房门前席地而坐,素手轻扬,一张冰玉雕琢的古琴出现在身前,雪白细长的指尖划过琴弦,空灵的琴声在阁楼中洋溢,与夜阳房中的笛声迎合,相辅相成,余音绕梁。
笛音出现了些许慌乱,对于琴声的加入,显然在夜阳的预料之外,可又很快回归正途,琴箫合奏,少女轻声哼唱:“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借
曲抒情,融情于曲,情景交融,将别离的悲伤和重聚的喜悦渲染得淋漓尽致,等曲终之时,天色已晚,仅仅隔着道房门的两人默然许久,少女回了自己的房间,少年也没有开门……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每日用过清晨的药膳,两人就各自分离,待到午后时分,或是少年来二楼,或是少女去底楼,总隔着道门墙,用琴声和笛音应和,不曾有半分逾矩,清清淡淡,平平静静,一连二十四天,从第一桥的采薇,到第二十四桥的明月夜。
第二十五日时,凌雪又来到了夜阳的门前,房中并没有传出笛音,却听见了少年用低沉的嗓音缓缓吟唱:“天下可行,万代圣明,朗朗乾坤,众生长享太平,心之所属,永恒所云……”
“善恶源自本心,以身为明镜,恶不外现;以身为虚无,则万道皆虚妄,行心所控,超然物外……”
“定乎内外之分,辩护荣辱之境,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造化之力,福泽苍生,心未灭,道不灭……”
屋中的少年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力,抑扬顿挫,停顿自如,有某种奇特的感染力,门外盘坐的少女眼中流露出恍惚之色,被少年带入了奇妙的心境中,盛世繁荣,百姓安乐,世间万物和谐友善,各族生灵自得其乐,欣欣向荣。
难以言喻的平和在心中升起,超然物外,与世无争,淡淡的洁白光辉从身上散发,一股至柔的亲和力绽放,手中没有动作,腿上的冰琴就自动演奏,曲音舒缓安宁,让房中的白衣少年,也染上了一层霞光……
二十六日,夜阳来到了凌雪的门前,厢房中的琴声清妙,却并不是二十四桥中的任何小调,她轻声吟唱:“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对花对酒,落梅成愁,十里长亭水悠悠;星辰月朗,家在远方,何日梅花落,送我归乡……”
琴音连线,字字珠玑,一幅幅飘渺的画卷接连展开,盘坐在门前的夜阳目光豁然,意识却迅速陷入了昏暗,顿觉物换星移,天旋地转,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身在村落中,自己成了个十岁小童。
他正站在一块刚收割完的稻田中,一个扎着两个冲天小辫的女孩向他跑来,笑嘻嘻地拉着他的手,向远处的村子里奔跑,他知道身陷幻境,潜意识告诉自己,少女不会害他,也就没有反抗。
村中百十口人,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平乐安详,小童的父母都是农人,起早贪黑,却过得很快乐,村中有许许多多与他同龄的孩子,那小姑娘是他家隔壁的农人的女儿。
在民生淳朴的村子里,小男孩每天都无忧无虑,逐渐忘记了原来的身份,与村落彻底融为一体,父母迅速衰老,他长大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年迈的父母最大的愿望是他结婚生子,为他安排了一桩亲事,女子正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
两人很快成亲洞房,女子养蚕织布,他耕地牧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后来父母也走了,他很伤心,女子很体贴,陪伴他度过了短暂的悲伤。
年年丰收,年轻力壮的男子盖上了新房,两人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女子成为了慈爱的母亲,他也化作了严厉的父亲,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孩子也很快长大,两人也日渐苍老,脸上多了许多皱纹,男子爱上了饮酒,女子总爱唠叨,后来,男子也成为了老人,体弱多病下不了地,女子也成了伛偻的老太婆,老两口时常拌嘴,谁也看不惯谁。
望着长大的儿子,吵吵闹闹的老两口又有了共同话题,寻思为他找一门亲事,而对象,就是隔壁家的闺女,和儿子从小一起玩泥巴的小丫头……
老两口了却了一桩心愿,儿子和儿媳都很孝顺,不会嫌两人好吃懒做,不久后,他们又如愿以偿的抱上了大胖孙子,可他们却更显得苍老,时常头晕眼花,风寒咳嗽,连吵架的力气也没了。
可还是每天坚持出去走几步,躺在村外的椅子上,笑嘻嘻的望着在田里玩得满身是泥的孙子,又望向了身旁陪伴一生的人,皱成一团的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没过多久,两人接连离世,老妇比老头先走两天,老头怕她头晕眼花,黄泉路上看不清方向,不吃不喝两天后,也相伴而去,临死前,脑海中回想的,是那天的阳光下,女孩拉着男孩,往村里欢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