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拎起身上的一块肉片。军队有普及基础医学,所以他面前能认得出来,好像是消化道内壁,鬼知道究竟是胃还是肠。
这爆炸的五兵领当时走出来盾牌后面,正在下发军令维持纪律。死之前,他曾痛苦的抱头弯腰。
有不少人当场呕吐,行军被大幅扰乱。
“敌袭!敌袭!全军举盾!——冲锋!”
还以为是嘴太疼而听错了,他跟着大部队撒腿狂奔起来。从八公里外全速冲锋?前所未闻。但肯定没听错,因为所有车辆已经不再等待步兵团,而是扬起沙尘呼啸径直远去。
我必须跟在「天展」旁边!
——不只是这名士兵,几乎所有士兵都在想同样的事情。因为白夜公国有一种平射达二十公里的怪物火炮,他们一旦脱离「天展」的庇护,就会迅速炸飞上天。
战争开始了!
他的视线被「粒幕」的黑色隐蔽力场妨碍,只是隐约能看到赫姆兰提斯合纵军正在向这边发射了大量炮弹和飞弹。在受制于天基武器的距地700米空限条约的情况下,飞机、炮弹、导弹技术大幅倒退,被「天展」完美的防御火力逐一击落。
他是对的,必须跟在「天展」旁边,所以他开始使出全力奔跑,紧紧跟在庞然巨物的侧方。
“快逃!远离「天展」!”突然有个百兵领边举盾边高声下令,然后被「天展」外装甲射出来的巨大闪电炸飞至离地三层楼的半空,噗叽一声落地。
这士兵回过神来,
才发现,
「天展」旁边已经不剩半个步兵了,却貌似不肯善罢甘休般,电离束释放情况越来越猛烈。不仅如此,所有车辆都有不同放电的现象,甚至有的已经起火抛锚了。
眼睁睁的,他眼前的两个同袍一起被电死了,却不是因为任何载具……仓惶之中,那俩人肩头稍微接触了一下。
举盾!举盾!
这是他唯一能清晰收到的军令,而最后一名高喊冲锋的军官已经变成了着火的人形木炭,所有步兵都弯腰低头躲在盾牌后面全速奔跑。
而他盾牌内侧的视讯已经彻底报废了。报废前曾迸射出几道细小的电离束,就像短路似的。于是,他不是唯一一个盲跑的家伙,而是数千人之一。
有的人跟他一样满脸懵逼吓得头发都立起来了,埋头瞎跑,而有的则把脑袋探出了盾牌外。
然后停下脚步,
用双手捂住鲜血直流的眼睛。由于扔掉了盾牌,那些人不久也变了碎肉血雾的来源之一。
“什么和什么?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大声高喊,因为恐惧几乎要捏爆他的心脏了。
“上头都说了,是敌袭啊!”
“是什么攻击?定向核辐射波?合纵军完全丧失道德了吗?”
“我他妈怎么觉得是大型微波武器啊?”
微波?
士兵听到自己的同袍这样猜测,满脸懵逼。那不是用来热饭的家电吗?
很久之前北陆就拥有高杀伤型微波发射器了,有效射程两公里,但因为在空气中威力急剧衰减在加上装甲护具的科技进步,实际上在战场上的有效致命射程仅有百米。
从他妈的百米提升到八公里?扯淡呢?——这名士兵刚想破口大骂自己的同袍瞎扯,却不料刚才的对话就是最后的了。
旁边的头盔发生爆炸,一块精钢材质的碎片飞了过来,直接插进貌似胡扯的同袍脖颈,切断颈骨,当场毙命。巧了。
他站住在原地,盯着地上前一秒还在胡说八道,如今却只因为一块金属碎片而瞬死的同袍,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
低垂下了盾牌。
啊啊啊几声惨叫,他的肩头、胸膛全都想被马蜂蛰到似的剧痛。脱下铠甲,发现都缺失了小面积血肉,并且有焦黑的痕迹。
后面的人推着他继续往前跑。
死亡人数不断飙升。有的人因同伴之间铠甲放电而死,有的人因自爆成碎肉而死,有的人因为呕吐和腿脚负伤而被后面的踩死,有的人因旁边的车辆爆炸而遭波及。
前进约一公里后,步兵团已经脱离了「天展」的庇护,而指挥系统已经因军官大量牺牲而混乱不堪。
脱掉部分铠甲,身上军装冒着火苗的步兵比比皆是,他也是其中之一。周围因为合纵军炮火而死亡的人数也在持续飙升中。然而,他眼睁睁的发现,我方导弹几乎全部失灵胡乱飞舞。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跑向何方。
「天展」肯定是追不上了,往后逃走又会被枪决,躲在坚固的车辆后方则会被电离束当场击毙,跟其他人扎堆又会死于铠甲之间的放电。
他开始怀疑自己还能不能顺利回家结婚,他开始怀疑自己在战死前还能不能看见哪怕一名敌兵。
全身是伤,感觉在止痛剂的作用下变得麻木,尽管本该是气管干涸炙热,尽管身上到处都是电离束的烧伤和横飞过来的金属碎片。
在他的眼前……
是一条「电火地平线」。
每一个金属单位都在向周围靠近的友军散发致命电离束,无数车辆和步兵都处于起火状态。苏沙军的制服基调原本应是黄绿色,现在却变成了血红。
武装载具受损还算轻的,但步兵团已算彻底崩溃。再也没有人枪决无数逃走的士兵,因为军官们也死得差不多了。
混乱的军令中,他只能理解寥寥无几却彼此背道而驰的指示:
a,撤退!立即撤退!退回最近的城市!
b,向战场两端步兵团汇合!全速!
c,所有人脱掉金属铠甲!决不能放低盾牌!
d,向「铁砧」聚拢寻找掩护,它不放电!(铁砧为攻城用重型车辆)
e,所有还活着的立即就近併入「诗波昂」兵团!(诗波昂为全能型移动堡垒)
他随便选了一个。人生中最后浮现于眼前的是邻家小妹天使般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