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幕府舌战
雍都堪堪已经安定下来,韩高靖在群雄中实力不算最强,但身边人才却也齐备。文有长史郭令颐、主簿乔谖,参军赵允祀等,武以平戎将军姜恪为主,中郎将曹淳擅长排兵布阵、奋武校尉马汉阳勇武无双,射声校尉庞峻,以及正在营建骑兵营的越骑校尉郭孝攸。此外除萧关守将都尉徐广德为韩高靖从前的旧属将,为韩高靖请示朝廷所委任外,河谷关和川关仍是蔡远襄和唐玉两位守关都尉,二人尽职尽责,亦听命威烈将军幕府。此外雍都乱后,四大行营中有三大行营将领都出逃,留下的唯有雍都北大营镇北将军窦延年当时跟着韩高靖一起入雍都,其余皆被韩高靖换成他从前收拢之人。当年他怒走秦川,父亲韩令德亦觉有愧,便奏请朝廷,又托相知为他谋求校尉武职,后来多次调动升迁,自那时候起他于各军各营中广结军中相投契的将领,并网罗下层有军事才能之人。雍都乱后,城门守将也由他调遣人手。原宣武门守将渎职,必然趁机换成他的人,而别处各门,当日守将潜逃的固然借机换掉,便是当日守城的,如怀有别心,亦被韩高靖亲近将领取代。而军事重镇守军以及秦川各郡的郡兵都尉,却因当日并未遭遇西戎之患,仍照旧用从前的人。
此时这些将领成了无主之臣,粮草、军备、补充兵力皆靠韩高靖调度,自然遵之为主。然而韩高靖和姜恪、郭令颐、令狐嘉树等亲信冷眼观察,觉此中尚有只是迫于形势,未真心归附之人,如今自然顺服,一旦有纷争事起,未必真心拥护,只是此时韩高靖手中的文武人才远远不足以供应各州郡,且雍都方定,不宜大动,因此便暗暗搜罗各类人才,加以培养,借了时机,此后数年,便慢慢将各郡县、各营、各镇全部换成亲信之人。
天子未入晋阳之前,宫禁、京城的防戍守卫便分属光禄勋、卫尉、中尉三司所辖。其中光禄勋以及下属大夫以及虎贲、羽林两中郎将负责殿上及宫禁内门戍卫,但当日这些作为帝王亲卫的光禄勋级羽林郎大都随天子入晋,韩高靖却并无权力任命并调遣如此高官,于是只得请示改光禄勋为郎中令,来守卫旧宫,以待天子,实际上也是由羽声校卫令狐嘉树总管此事。管理宫阙外门的卫尉也是同样情况,也依此例,人手不够,只能由射声校尉庞峻兼任。唯有负责京师安全以及查禁、备盗贼职务的将领,因未能及时侦知西戎兵混入京城,趁夜作乱一事,在晋阳被天子和晋国公以渎职、欺君大罪处以极刑,而留下来的残兵则被韩高靖聚拢起来,加以补充,编为一军,另委任从前的中尉副将蒋如意为巡城都尉,仍旧领卫尉职务。
而负责京畿安保的三辅都尉,则在一年后,被韩高靖以随侍天子为由侵夺兵权,另外委派将领,将兵权收归己有。
而此时韩高靖虽文武属官小有规模,但由于可用人才有限,又加上管农事、律令、政事、民事的高官都随驾晋阳,因此雍都各项政事就都由长史郭令颐以及各主簿、参军、司马、从事中郎兼任,他们一边处理日常政事,一边也要参与军国大事,乃至于征战攻伐之谋略,无所不至。韩高靖皆按众人才能、品性一一加以分配。此时他才觉出云津曾说他手下的人‘不够守几个郡县’的论断实在是恰切的。不要说此后攻城略地后该如何,便仅秦川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完全按照实际情况换成合适人才。好在郡县旧官旧吏皆在,政事不必担心,唯有郡兵都尉有些并非亲封亲信,是当务之急。
韩高靖输了与云津的赌约后,很是为难了一些日子。最初他只选择了与几位亲信议事之时,让云津去幕府议事堂参与听政议事。其时并非正式的议事,却也是最核心的议事。如果能得到几位位高权重的亲信认可的话,自然此后就水到渠成了。
云津那时穿的是男装,因她身量比男子瘦弱,只好重新量体裁衣。她一身皆是白衣素服,韩高靖知道她丧父后虽然因事有缓急,并未拘于礼仪,但却总不穿颜色衣服。为不惹人耳目,只以浅落叶黄等加以点缀。她也并不总穿男装,穿男装不过是为了让他手下的那些文武重臣们看着不那么难受罢了。然而无论如何,总是素服。
虽然她是男装,也并没有坐在议事者之列,只在韩高靖身后以记录文书的侍从出现,但仍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一日所有文武,对所议之事都心不在焉,全都齐刷刷地盯着韩高靖身后的云津,穿了男装又岂能掩饰女子的身形容貌?
等到越骑校尉郭孝攸汇报完了近日操练骑兵进度以及进一步打算和所需钱粮后;等到主管农事的左司马张乃孺陈说了近日为来年春上开荒做准备,施行划地过程中产生械斗的处理情况后;又等着参军赵允祀陈述帝陵修复因为缺人少钱只能修整外部,维持表面的体面后;等兼管法令的主簿乔谖复以如今法令仍沿袭天子在日的旧制,然与此时实际已不相符,应重新修订律令之后;等长史提请该派遣官吏到各地重新造册,登记吏民人口以及户数,顺道应采集各地民情之后……
忍了很久的奋武将军马汉阳在一片异样的沉默中忽然开口道:“将军为何使一女子与闻文武之事?”
已经憋了很久的主簿乔谖自然比马汉阳更善言辞:“敢问此女可是将军带去晋阳,为之遣散姬妾,不惜出头为她与慕容氏退婚的顾氏女吗?”
当日韩高靖本是为云津出头强令慕容平原与之婚配,但因慕容平川和慕容平原为自身安危和名声放出的风声,再加上众口相传,就使事情变成了韩高靖因嬖爱顾氏女而强令慕容氏与之解除婚约。所以乔谖此话必然是直指韩高靖色令智昏了。
还不等韩高靖说什么,也不顾云津就在堂上,更不怕得罪主帅爱宠,此后左司马张乃孺、参军赵允祀,中郎将曹淳等人纷纷发表言谈痛陈韩高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该让女子参与政事。甚至连“牝鸡司晨”“女祸亡国”这样难听的话都毫不保留地说出来了。
这些开口说话的都是在韩高靖未起势之前就与之共患难、同生死,倾心追随的亲信,向来都有话语权,但也从未与今日这般毫无顾忌。
韩高靖却也不生气,只是回头望着一派风平浪静的云津,笑而不语。等众人都停了下来,他才对未曾发言的长史郭令颐道:“郭长史怎么没说话?”
郭令颐从沉思中抬起头来:“不知此女是将军何人。但此女未追随将军之前臣曾见过,请允许我和她说句话。”
“你说吧。”韩高靖点头。
郭令颐便闻言道:“请问将军身后可是太常顾谯家的女公子?”
云津听闻,忙向前跪拜,行晚辈之礼:“世伯猜的对,家父正是顾谯。”
郭令颐猜不出她到底什么身份,也不好答礼。如果是顾谯之女,他以她父亲同朝长辈身份,自然可以不需回礼。但如果她此时已是韩高靖姬妾的话,那么要按身份回礼。若按二人在晋阳城的情形来看,定然是红颜祸水了,只是韩高靖没有言明,郭令颐也只能视而不见,道:“我听闻太常顾谯因谋逆于天子,已被下诏处决,可是真的?”
云津身子一颤,随即挺身,朗声道:“家父乃忠臣,因与大司马谋划天子还京一事被晋国公陷害,并非谋逆。此事可蒙蔽愚人,不可蒙蔽智者,世伯当是心知肚明。”
郭令颐点点头:“令尊之事,天下皆知其冤,晋国公之心,天下亦是昭昭。我等皆感佩顾公以身殉主的忠义。”
云津忙欠身道:“世伯能知家父,实乃家父之幸。家父虽殒身,但知能为天下义士昭明晋国公篡逆之心,使天子处境得以昭显,泉下亦能含笑。”
云津这几句话说的众人也都敬服,纷纷点头,虽然仍持女子不得与政之见,但都为之前的过激言论而颇自责。原来她竟是顾谯之女,而顾谯是以身殉道的忠臣义士,他的女儿在这堂上陈词,亦忠义无畏,义士之女,胸襟果然不同流俗。
郭令颐点头感叹道:“女公子遭遇不幸,我等皆感同身受。将军与我等勠力同心,当为天子铲除权奸,顾公必不枉死。女公子自该由我等奉养,如若已归将军,固然极好。如若尚未有归宿,秦川不乏大好男儿,我等必为女公子谋一归处,以慰顾公英灵。”
“多谢世伯。”云津淡淡地回了一句,此外别不多言。
郭令颐话说到这里,差不多意思也就明确了,他想既然已给足了这顾氏女面子,她必然会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该当避席才是,然而却见她除了一句“谢”字之外,并没有离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