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蜀锦
夜色如水,月光流泻,照见一室恍如白昼。
云津在沉睡中翻了个身,有了些意识似的将手臂往身旁一探,却骤然发觉枕边已空,睁开眼,却见韩高靖披衣站在窗前。月光温温柔柔地笼照着他高大的背影,看起来如梦幻般,少了平日的威严,多了几分寻常男子的温和。
云津从床上爬了起来,也不顾着穿鞋,便轻轻走到他身后。韩高靖察觉,转身看见她只着了单薄寝衣,还光着脚,便皱了皱眉:“你起来做什么?”
云津全没有平日锋芒,温柔笑道:“你怎么不睡?”
韩高靖的笑容虚浮在月光中,看着温暖,却有些不真实似的:“难得见月色分明,想赏赏这寂夜清光。”
“那我陪你同赏。”
韩高靖不说话,却将她拥在怀中,轻轻送回床上,自己也躺好,道:“罢了,我也赏够了。明日还要议事,我也没那精神了。”
云津将被子掖好,瞧着韩高靖愣了半天神:“是不是蜀州那里有什么消息来了?”
“没有。”
“那是不是担心将来入蜀的粮草问题。”
韩高靖拂了拂她的长发,犹豫了一会才点点头道:“今日平戎将军处传来军报,萧成业已被乱箭射死于军前,平戎将军正在部署回军,仍由越骑校尉留守陇西,陇西已基本肃清。虽说平陇右没怎么用着自家的粮食,可是布帛、武器、攻城器械,赏功、抚恤,也花费了不少这两年攒的家当。”
“那将军打算怎么办?”
“我已派遣典农中郎将袁晨率属员摸清了秦川各地的河渠水利情况,要赶在春天来临前将所有河道、水利加以检修、疏浚,并将水利修旧建新。袁晨又建议去寻访有经验的人才选拔一批专门检修维护水利河渠的人员善加重用。鼓励耕织就不说了,一直都在施行。各方面法令,尤其是有关土地农耕的,乔主簿出使豫州之前都已基本编好,郭长史已下令去逐步试行,也还顺利。只盼明年有个好收成,阿江那里也在努力筹集钱粮,慕容平川暗中资助不少。”
云津沉思半晌,道:“我一直想着盐铁、商道虽由五公子控制着,但劝课农桑、均属漕运、徭役赋税、百官俸禄等事一直都是典农中郎将及其属官承办,实在责任过大。且袁典农中郎将诚厚有余,机变不足,于公于私,都该分权才是。”
“你是说有些事务该由阿江来控制?”
云津点点头:“典农中郎将庶务繁忙,五公子在财务上原本有极高天赋,懂得以财生财之道,如果交到他手中,不但可以理清秦川财务,甚至可以修改下如今陈旧的财务法令,如此方可再焕生机。众人都道一将功成,谁知道一战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韩高靖叹了一声:“我何尝不想,可是这几年全靠阿江运筹钱粮,方可在这几年足食足兵,不然这两年这大战小战的如何打得起?倘若让他担任管理财务的职务,宁武的经营又该谁做呢?都说良将难求,其实真正难求的是能够劝课农业、掌国资财者。这类人才,放眼天下间竟无一二。”
云津道:“将军当和五公子先商议此事,早做准备。五公子在这方面见多识广,总归比我们有办法。”
韩高靖沉默片刻,道:“这些事我当尽快办理,早些睡吧。”
云津答应着,却望着明晃晃的窗纸发呆,韩高靖见了便拍拍她的手,问:“睡不着?”
“仲勉……”云津垂下眼眸,轻声说道:“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仲勉”是韩高靖的字,如今以他的身份,等闲人是不这样称呼他的,唯有她同他亲近时,有时会这样称他。
因为她忽然这样亲近地称着他的字,柔柔软软地和他说话,韩高靖察觉她有点异常,便道:“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我猜着不过这一两个月,蜀州许夫人母子一定会来求救的。平戎将军正在回军,回军之后也必然得略加修整、重新点将选兵,必然不能立刻出征。你让我先去蜀州,我想办法让那孤儿寡母多撑一阵子,可千万不要我们的救兵还不到他们就被黄平和那些地方势力给攻灭了,那我们可就再也没机会了。”
韩高靖笑着说:“就这事啊,我也想到了,已经和令狐商量好了,这件事令狐去比较好。他在那边早有布置,你就不要操心了。”
云津摇摇头,忽然正色地看着韩高靖:“我不但是为了维持那母子俩的形势,从地图上来看,自武都大地震后,入蜀之道已无水路可走,粮草运输成为攻打蜀州的最大难题。如今最快捷可行的也只有褒斜道,我如今已有些眉目,如能提前于沿途选好几个点,布置好粮草,那便再无忧虑。”
韩高靖转过头来,瞧了她半天:“云津,要在他们的地头上布置我们的粮草,谈何容易?”
云津道:“所以我要和令狐校尉同去,他手中必然有各种人脉,这件事我们必须尝试下,否则若因为粮草问题导致功亏一篑的话,蜀州固然错失,遑论天下。”
韩高靖用手臂撑起身子,怔怔看了她半天,搂过她肩头:“那你就把详细计划做出来,交给令狐,让他去具体部署。蜀州乃虎狼之地,你就不要去了。留在这里,陪在我身边。”
云津抬起一双剪水星眸,道:“可我想去。”
韩高靖摇摇头:“你如今只安心做我的女人就好,别的事情不要管。等平戎将军回军后,安顿好一切,我就和你成婚。如今实在是忙的顾不过来,你给我点时间。”
云津道:“你我之间,哪里定要这些世俗虚礼。你知道,我是想辅佐你取天下的。”
韩高靖目光在她脸上一闪,随即轻轻松松地看着她,虽是开玩笑,可也透着几分认真:“我知道,所以你尽可以向我吹枕头风,我无不照办,抛头露面就不要了吧。你不知道最近你不去议事堂,他们那个舒心啊。”
再次回到雍都后,云津因为与韩高靖的关系与往日不同,自知不便,已经不去幕府议事。虽然韩高靖和云津都没有向众人解释缘由,但众文武也都猜得到,一定是二人已成就好事。
云津也轻笑一声,侧过身子,攀着他的脖颈,道:“那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你打算与我成婚,如果知道我要占了威烈将军夫人的名分的话,只怕就不舒心了。”
“不舒心也没用,我铁了心一定要以你为妻,他们拦得住吗?”韩高靖一个翻身到了云津上方,目沉如水:“其实我如今最棘手的并不是平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