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起司可能没有想清楚,或者说他想清楚了也没在意。那就是尤尼虽然是孤儿,也是靠着自己活到了现在,可他和通常意义上的狼孩和野孩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学徒生活的环境,是奔流暗无天日的夹缝区域,在那里的他主要任务是在不怀好意的大人和危险的城市角落中存活,和自然之间不仅不亲近,甚至就连天空和树木都见到的不多。
在这种情况下,他能有勇气和能力爬上最矮的树枝,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经过简单的休息,再次审视自己所处的环境,尤尼只觉得身上每一处肌肉都在抗拒着继续向上攀爬,同时也抗拒着向下,他被自己困在了这里。
恐惧,是被法师们认为最无用的情绪,如果说冲动和愤怒尚且能带来盲目的果决,那恐惧就意味着在任何时候都无法做出任何判断,是彻彻底底放弃了决策力,任凭自己被处置的情绪。
这点对于灰袍们来说也是如此,起司和他的同门们或许对人的其他情感有不同的看法,但他们对恐惧的反应却是一致的,那种发自内心影响到生理和意识的物质性恐惧,必须被克服。
尤尼知道自己老师的态度,起司可能会允许他因为难度过高放弃这次的任务,但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学徒因为恐惧而丧失动力。人可以恐惧,恐惧是正常反应的一种,却也只是一种,不能也绝不可以被这一种反应彻底的控制全身,哪怕一瞬间也不行。
人的身体就像是一个颜料盘,情绪的流动就是不同颜色颜料之间的此消彼长,愉悦,忧虑,愤怒,痛苦,这些颜色再盘子上来回晃荡,有时偏居一隅,有时又能占据大半江山。但调色盘本身是流转的,势头过大的情绪终究会褪去,其他被压制的情绪会重新分配领地,前提是,它们没有被彻底消灭,否则整个色盘上都会只剩下一种颜色,一种混合出来的肮脏的颜色。
颜色肮脏,就要重新清洗,将调色盘内的状况重置。一般人重置的机制是晕厥或睡眠,学徒现在没有这个条件,他所剩不多的思绪一边阻止着恐惧蔓延,另一边也阻止着身体想要逃避的反应。那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处理这调色盘上的纷乱呢?
答桉是清水,不是用刮刀粗暴的将所有颜色全都去掉,用清水稀释颜色,让过于鲜艳的部分离开主体,接着再徐徐分别。那清水,就是气。
微弱的热流再顺着名为经络的路径涌动,冲澹肌肉中的情绪,冲澹那些抑制着冲动的力量,它并不能立刻将这些去除,但可以平复,安抚,直到让身体重新回归思绪可以掌控的范围。带着些许白色的气流从尤尼身上飘散出来,微弱的立刻消散在空气中,它们确实存在,就像是将内部的浊气排放到体外的具象化表现。
学徒的眼睛重新恢复了神采,他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四周,惊讶于自己刚刚居然那么深陷在一种情绪里,一种冲动中,现在重新再想刚刚的反应,显得是那么的不真实。情绪的褪去就像它不曾存在过,所以人无法靠着记忆重温它们,能够重温的,只是被情绪淹没时的远景。
仿佛确认般的握紧手指又松开,尤尼再次看向上方的树冠,身后吹来一阵微风。树叶在晃动,发出类似告慰和催促的声音,这棵巨木也像是想要让身上的攀爬者快些完成自己的任务。
学徒低下头,做出道歉的姿势,只不过不知道他是在对谁道歉,总之当他再次抬头,手上攀爬用的铁锥已经再度做好了准备。停留不会为事情带来转机,小心观察,谨慎向前才是推动前行的唯一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