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说完,缓缓低下头去,不再看天子刘端。
刘端霍然站起,单手颤抖的指着何映,嘴唇翕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蓦地想起,自己还是在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总喜欢在龙台的进禁宫各处乱跑一通,当时哥哥刘融为帝,兄弟之间的感情非常好,刘端年幼,也乐得做一个逍遥王爷,所以那段日子是刘端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还记得,那年冬季的龙台,冷得特别早,雪下得很早,也很大。一夜漫飘零,次日平明,整个龙台银装素裹,雪压红梅,红墙金甍的禁宫更显得别有一番韵味。
当时不过孩童的刘端便撒欢地在禁宫的雪地中到处乱跑,由于大雪覆盖了整个禁宫,把各个大殿的台阶也全部遮挡住了,年幼的刘端如何知道?
于是,一不小心,脚下湿滑,被台阶绊倒,若是真的摔倒了,便会从龙煌殿高高的台阶上直滚而落,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眼前人影一闪,却是一个少年,轻舒猿臂,将他稳稳地抱住,他这才不致摔倒。
刘端到如今都还记得。
那个大雪的红墙金瓦的恢弘大殿前。
那个少年,白衣胜雪,冲他微笑,笑容如和煦的微风,融化这世间至厚的冰冷。
于是,刘端生命中最后一个完美的冬季,除了自己的皇兄刘融的陪伴之外,整个冬季,还多了这个名叫贺日央的白衣少年。
他压抑了多年的情感,顷刻之间,天塌地陷。
我叫贺日央。
贺日央.
第二年,春日并未给刘端带来希望,反而是无尽灾难的开始。
“贺日央!.你还活着,你没死!”
“难过啊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难过,在哭泣.我流落街头,夜宿破庙然后被满是呲牙咧嘴,血淋淋的人头的梦境惊醒,然后继续哭泣.日复一日,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我怎们能不难过?”何映平静而淡漠地说着,还微微地扭动着自己的脖颈。
若不是他用胳膊肘撑住身体,怕是会直接滚落台阶。
回忆很痛,因为锋芒如刀。
他叫,贺日央。
他分明就是那个,贺日央!
一时之间,孤独寂寞了这许多年的刘端,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儿时的玩伴,朋友,至亲,哥哥。
何映此言几乎是嘶吼而出。
何映跪着,神情平静道:“奴才之前的确是姓贺,千真万确.圣上难道疑我么?圣上难道忘了当年”
说着,他点指着眼前默默跪在地上的何映,冷然道:“说!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贺日央的,是谁告诉你的!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你们骗朕!你们都来骗朕!”
再后来,沙凉狼兵在王熙的率领下,杀入龙台,诛杀了八大宦官及其党羽。
刹那间,时光仿佛流转,又仿佛凝固在了那个冬日。
那个大雪茫茫之中,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微笑如风,他告诉自己。
那大抵是刘端以逍遥王爷,圣上皇弟的身份过的最后一个欢乐而没有烦恼的冬季了。
说着,他抬头微笑,看向刘端。
而令刘端做梦都想不到的是,王熙看中的当皇帝的人,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所以,刘端终于确定。
因为他只是在桃下多站了一时,多望了哥哥一眼,一旁一个丑陋的老太监便已然不耐烦地催促他。
刘端这才擦了擦眼泪,平复了下心情,好奇地问道:“可是,当年贺家不是满门”
后来,刘端才知道,这贺日央也是当朝皇族外戚,他的叔叔便是大将军贺思退,如今自己同父异母的皇兄的亲舅舅。
何映怪异的笑了笑,淡淡道:“就好像好像就好像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垛的西瓜圣上,你说,多有意思啊”
刘端缓缓地闭上眼睛,颓然地坐在龙椅之上,一脸的凄然和沧桑。
“如何不记得,你叫何映.”
其实,就算何映现在不说,刘端已然信了。
他依旧如风地笑着看着自己。
如今眼前这个何映的胳膊上,正是那月牙疤痕。
我叫贺日央,日出天之央的意思。
“你说.你姓贺?岂有此理!”刘端逼迫着自己平复心情,然后沉沉地道。
刘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起来。
“你”
那年冬日,贺日央救下了快要摔倒的自己,自己没有受伤,可是贺日央却因为失重,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何映惨然一笑道:“总有外出的不是么?出事的时候,我正好去街上闲逛.只是没想到,我前脚走,后脚整个贺府已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等我回来时,只剩下了杂乱而破败的贺府,空空荡荡的”
他记得,那个白衣如雪,笑容如风的少年,姓贺名日央,他告诉自己名字的时候,指着冬日湛蓝天空洒下的阳光,微笑着说。
圣上,早些回宫罢,这样王太师也好放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