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抱起琴惊愕道:“怎么回事?”
顾瑂被骤熄的光晃了眼,什么都看不清。她摘下面具,拎起长袍,循声向陈叔靠拢。
血。
顾瑂霎时顿住了脚步。她自繁杂的花香中敏锐捕捉到了一丝血腥味,而且味道在不断浓郁起来。
顾瑂皱眉道:“有人死了?”
“啊?”陈玉吾震惊。
终于,内宅的仆从赶来,一队灯笼照亮了亭中,瞬间一阵嘈杂的惊叫在宾客中间响起,传到了假山前。
陈玉吾向前走了两步,眯着昏花的眼睛往亭中看。亭中已七零八落的宴席上,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好像真的出了大事,”陈玉吾道,“你怎么知道死人了?”
“我闻到了血腥味,很浓。一个人流这么多血,多半是活不了了。”顾瑂颤声道,死了人,凶手或许还在这里,她后知后觉有一点害怕。
“竟有人敢在翰林府上杀人,胆子不小啊,”陈玉吾道,“也不知是谁……”
倒在亭中的是穆择。
灯亮起时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双目紧闭,脸色如石灰青白,胸口有一大片血迹,伤口不大,前胸至后背洞穿,不见凶器。
穆择是内廷侍卫,官职不高却是今夜最重要的宾客,因为国主赵晞心尖上的琼华夫人是他的同胞姐姐。
琼华夫人本是功臣孀妻,寡居多年。
六年前国主登基。那年的除夕夜宴照例格外盛大,内臣外臣齐聚宣德殿通宵宴饮。就在那天,她将国主迷得神魂颠倒,很快被纳入后宫,恩宠不衰。去年国主发妻过世,国主并未续弦。众人心中明白,这是无形中将身份不便成为王后的琼华夫人推上了后宫主位。穆家的尊贵不言而喻。
现在穆择死在了翰林府上,王翰林惊惧之下立时昏了过去,被仆人们七手八脚抬到了卧房中休息。
一场雅宴,竟成了一场凶案。
“胆子不小,本事也不小,方才灯灭的一瞬,那人便出手了,众目睽睽,竟毫无声息……”顾瑂忽然住了口。
一股熟悉的味道钻进她鼻子里,几乎同时,一张英俊的面容便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一定是幻觉,他不可能在这里。
可那味道挥之不去,仿佛就在咫尺之间,她不由四下张望。
“怎么了?”陈玉吾问。
四周是被恐慌浸透的夜色,没有她想的人。顾瑂摆摆手示意没事,正待解释,一阵颇有气势的脚步声匆匆而来。
“京衙查案!”
吏人们的呼喊自远而近。一队身着皂黑官服的衙役举着火把冲进了后院,将亭子团团围住。
“竟来得这样快!再好的马此时都跑不到京衙门口吧!”陈玉吾感叹道。
唐楷自队伍后面走出,边走边朗声吩咐:“将所有出入口把守住,将仆人名册和今日宾客名册都拿来,一一核对,不许任何人离开。”
翰林府的管家见到唐楷立刻凑上前来:“刑曹放心。灯亮之时我便命人封锁了所有门,凶案发生后没有人离开。”
唐楷点了点头,安排了吏人勘察现场,目光投向了假山前的顾瑂。
顾瑂察觉到眼神中关切的意味,主动向亭边走来,正好她也有话想跟他说。
“瑂姐,你没事吧。”他迎上前问,众目睽睽之下并未避嫌。尽管新贵唐楷求一个小小的杂货铺掌柜而不得是半个京衙津津乐道的八卦,但真正知道顾瑂长什么样的并没几个,至少在这花园里一个也没有。
“你们来得好快。”顾瑂奇道。
“翰林家报案的仆从出门正巧碰见了巡逻的京衙吏人,吏人得信立刻快马加鞭回京衙禀告,因此赶来得快些。”唐楷解释道。
京衙吏人这么巧便在翰林府门口巡逻?顾瑂记起昨日唐楷在半日闲中嘱咐她京城近来不太平,让她小心。想来今晚是他当值,多半是他一点私心怕顾瑂独自走夜路归家遇到危险,特意差吏人多在翰林府附近巡视几次,这才有了所谓“正巧碰见”。
“有劳了。”顾瑂心下感激也没有点破。
“你与陈叔在这里演出可看到了什么?”唐楷问了一句。
顾瑂想了想道:“不知是否有用,凶手动手大约在戌时三刻。”
她的声音不大,但跟在唐楷身边的吏人雷大力听得清楚,立刻叫出声:“你怎么知道?”
这一声引来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顾瑂被盯得窘迫,硬着头皮解释道:“演出开始尚不到戌时,具体时间掌灯的小厮应该清楚。悲曲每个段落的时长基本固定,不会差太多。在唱到第三段前两句时,我闻到了血腥味。凶手应该就是那时动了手。”
“你离那么远,能闻到什么?”雷大力觉得她在胡说八道。
唐楷抬手制止却重复了一遍他的问话:“你怎么知道?”
“我说了,我闻到的,”顾瑂无奈,“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线索,你若不信也无妨,稍时仵作会证实的。”她有些后悔自己多嘴管这个闲事。
“果然是吹牛皮。”雷大力憨憨地嚷嚷。
顾瑂这下有点不开心了,径自迈大步到了雷大力身前。
雷大力一惊,咋咋呼呼道:“你做什么?!”
顾瑂吸了两下鼻子,道:“你家中有出生月余仍在哺乳的小儿,今日当值前,你先是给尊夫人炖了鱼汤,随后又给家人熬药,不过这药中有不少驱寒的药材,许是家中有老人身体抱恙。你出门后经过酒坊逗留了一阵,或许是想起要当值,你并未饮酒。哦,你家中多半还养了一只大狗看家护院,我猜是姜黄色的。”
雷大力彻底惊呆了:“狗的颜色还能闻出来?”
“那倒不是,你裤腿上有不少黄毛。”顾瑂勾了下嘴角。
陈玉吾忍不住笑出声,凝重的氛围里自觉不合时宜立马捂住了嘴。
雷大力被她说得心服口服,向唐楷道:“刑曹,她说得几乎分毫不差,这女人的鼻子比我家大黄还灵!”
顾瑂被这“夸奖”弄得哭笑不得:“我天生对各种气味敏感一些。乳香、鱼腥、药味、酒气这些较为浓重的气味即使混杂在一起,我也能分辨。所以,如此浓的血腥味顺着夜风飘过来,我能闻见不足为奇吧。”
雷大力不知想到了什么,很是惊恐:“那我上过几趟茅房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别胡说。”唐楷制止了他的粗鄙之言。
那一点上头的好胜心退却,顾瑂才发现自己不觉已经走到亭边。
穆择的尸身还躺在亭中,胸前的大片血迹已成了棕褐色。这里的贵人们熏香太多,气味浓郁杂乱,几乎全部交叠在一起,混在因干涸而更加浓重的血味里令人难以忍受。
死亡直陈面前,让人不免心生寒意。
她急急想要退却,目光却被穆择腰带上一点闪烁的金色吸引:“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