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城。
吴文华等待了他想要见的人。
原巡盐御史林如海。
姑苏林家,祖上世袭侯爵,家道中落,到了林如海一代,已经沾不上祖上什么光。
于是便以科举出身,高中探花,先是兰台寺大夫,后来到扬州担任巡盐御史。
因此。
在南京,江淮一代名气极大。
吴文华比林如海小十几岁,都是当地少年成名的人,自然交集不少,算得上是往年交。
在科举一道上,吴文华向林如海请教了不少。
阁楼中。
看着满面荣光的林如海,吴文华就知道,眼前这名和平辽侯是姻亲的罪臣,在辽东过的不错。
“林公高瞻远瞩啊。”
吴文华讽刺了一句。
林如海闻言,不以为意,随意的坐在他身侧。
“吴兄这趟辽东之行,可有高见?”
“有珠玉在前,瓦石难当,不敢班门弄斧。”
这句话倒是说的真心。
论科道,自己的名次不如林如海,而且对方又是科道上的前辈,在老家当年的名声,远比自己要高。
更有当年指点之恩。
林如海点点头,没有太过谦逊。
在朝廷上,他是罪臣,而对方贵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两者现在的身份,犹如一道鸿沟。
但是学问一道上,达者为先,当仁,不让于师。
“辽东不同于内地。”
“的确,人心不古。”
吴文华露出了冷笑。
见对方成见很深,林如海笑了笑,亲自为他斟茶。
“自从你赴京之后,我俩已经十余年未见,想不到你还是当年的性子啊。”
人生匆匆。
吴文华看着已经有了白丝的林如海,心中也情不自禁的松动。
“林公一世英明,当保重为好。”
“我哪里还有什么英明,不过是发配边疆的一老叟罢了。
幸亏有平辽侯的恩情,平日里读读书,学学西方的书籍,也算是没有白费时光。”
林如海当然不是为了和吴文华闲聊。
金江镇虽然气势如虹,犹如初升的太阳,但新瓶装旧酒,和王朝之初没有二致。
而他拜访过不少西方的教士,和王丰肃也秉烛夜谈许多次。
对学问一事上,有了更多的见解。
犹如将军所言。
高举薪火者,理应把薪火传承开来。
“儒家博大精深,理蕴醇厚,自强不息,道法自然,其命维新,如何需要学习蛮夷?”
吴文华听到林如海的话,心生不满。
作为御史,他对自家的文化,当然是毫无疑问最支持者,听不得半丝其余的话。
作为大周国内最顶尖的儒者,他自然不是短视之辈,各种经书信手拈来。
对历史同样熟络。
“科举兴盛之后,自隋唐起,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宗族克礼,百姓尊礼,皆教化之功。
任何来到我中土的夷人,莫不惊叹为富庶之地,乃至你口中的景教人士,不也记载我中土为天堂。
可见我教之功也。
各国都潜心朝拜,无不获得我国典籍,以从中寻找治国的良策。
林公却改道学西方的典籍,实乃因小失大也。
不如当年之大贤,以十三经,依据“心”,“性”之学,将儒释道合为一体,集大成于理学。
乃至我朝的“心”学等各学,莫不是贤者之功,更新罔替,越发的圆满功成。
可见我教之深广,人一世都无法研究透彻,然林公半道不精,又改去他学,岂不是走上了歧路。”
吴文华的长篇大论,让林如海感叹。
未来辽东之前,吴文华所言,正是他所想。
儒教的学问之深,包含万象,与时俱进,多次革新,朝鲜不提,哪怕是日本,朱学也大行其道。
“天赋人权,人人平等。”
林如海轻轻的说了一句。
吴文华犹如五雷轰顶,脸色煞白,又白转青,最后轰的一声,站了起来。
颤抖的手指着林如海,震怒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西方这种思想还未彻底流传开来,但是通过和王丰肃的交谈,林如海已经看到了雏形。
正如儒教之初。
面对新的思想,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反应。
有改革者,让儒释道三教合一,当然也有保守者。
同样。
面对西方的文化,有深受儒教文化,“一物不知,儒者为耻”的思想的人。
有恪守“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古训的践行者。
那么。
也有冥顽不灵,恨不得杜绝一切异说的保守者。
林如海认为应当求融通,致中和,以应对新的文化发展,可惜人心坚固,哪怕是辽东的官员,也很难获得人们的认可。
不少人对王丰肃等教士,避之如虎。
林如海刚才那句,动摇了三纲五常的大逆不道之言,让吴文华恨不得手撕眼前的人。
深吸一口气,他恨恨的说道。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乃一切道德政治之大原。
忠君,孝父,从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