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青殿很忙,各路人马都在忙,所有的人都在忙着令英会的事情。大殿那头一派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喜怒笑骂,分涌而至,惹得这一湖的池水都变得滚烫。
我拖着虚弱的身子把请帖往阿珏那头推了推,漫不经心道:“这是寥山递过来的,短短3天,这已经是第二十五封请帖了。我怕再用生病为由,对方就要杀进我房间里来了。”
阿珏划拉着图纸,摇了摇头,低哑冷静道:“人已经埋在周南西郊的下面。你又何必担心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我瘪了瘪嘴,把其中的一封请帖单独挑了出来,往他前面一推:“这是辞武山十七长老的。我在纠结要不要去见这位老人家。”
阿珏终于不再摆弄手上的图纸,默了一会儿,才说:“见了又能说什么。”
我看着他沉默了下来。
我这场伤虽然伤得措手不及,但也不太重,反而经过城青殿的老医者的调理,彻底清了体内的寒毒。这样两三天的折腾,也算因祸得福。只是阿珏跟在身边却越发沉默了。我叹了口气,收回了这一碟碟请帖,弯腰点了脚下的火盆,一张张一封封地扔了进去。我凉凉地道:“阿珏若是知道,怕会从地狱爬出来找我。”
阿珏头也不抬,更懒得看我一眼。
我隔着火光,抬着眼皮,看着他那头全白的头发和邹巴巴的脸,有些恍惚,没想到我真的把紋楼的主人活活埋在了冰冷冷的地里,李代桃僵,把享誉禹都的护大督卫,阿珏换了出来。火光影影撞撞,恍恍惚惚,我抱紧身上的衣服,感觉更冷了。我沉默了一会,承诺道:“你别担心,我既然带你来了,一定把该给你的都给你。
阿珏顿了顿,抬起眼睛,同样沉默地看了看我,然后淡淡道:”城青殿这几天几乎已经探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有三四处,戒备森严,无法窥探一二。“
我弹了弹脚上的灰烬,拍了拍手上的灰土,慢慢地踱了过去。
”宝贝一般都往里藏,哪里有往放的道理?“我看着城青殿的地图,在五角芒星的尖头敲了敲,疑惑道,”你确定城青殿的里头这几处都认真翻过了?“
阿珏一手摸着地图的纸沿边,一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道:”怜珠一直没有任何的反应。不管是染公子身边,还是在这个城青殿里,都没有任何的反应。我怀疑我们要找的东西已经不在这里了。“
”一点点都没有反应?“我心下直觉不妙。
阿珏认真地点了点头。
江湖里除了四大世家,唯有城青殿是唯一的特例。而这个特例是也因为它介于江湖和朝廷之间。而能平衡这两股势力,城青殿由很多特色的规定。其中最为特别的便是:一物二人。
一物:随侯珠。随珠之贵,不下王侯。
二人:一为城青殿少殿主。城青殿的殿主一定不能是出自城青殿,以前是通过四君子会来选拔,再由几大世家商量招揽其中一人。而如今是先由令英会选拔,再由世家商量。说白了,这人不能是朝廷人,必须是江湖人。二为城青殿的管家,只能是朝廷的人。两人一明一暗,一内一外,共同管理着城青殿的大小事务,处理朝廷和江湖之间的各种问题。
而制衡这两个人的,便是随侯珠。具体如何制衡,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知道。但城青殿一直便有:’珠在人在,珠碎人亡‘来描述殿主和管家之间的关系。
可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感应不到随侯珠呢?
”阿雅,你的伤好了吗?“阿珏突然问道。
”嗯?“我抬头看着他一脸的慎重,突然福如心来,道:”你要让我再上令英会?“
”只要进入令英会的前五名就可以面见城青殿里所有的长老。届时,我们分头行动。我去再探探那几处戒备森严的地方。“阿珏说得有条不紊,”你帮我拖住大殿上的人。“
”前五?“我连忙摇头,不赞同道,”上次我都没有在华少卿手下赢得一招半式,这次若再不知趣地往前凑,我这条命就要交代在令英会上了。“
阿珏折起了图纸,慢悠悠地道:”按上次大殿的架势,即便珉宗不找你麻烦,千秋阁也不会放过你。只不过,这几日你大病一场,才稍稍平息了一众的风波。染公子能护你一时,难道能护你一世?更何况,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帮我找到随侯珠?你可别呆上瘾了,忘记了这次的目的。“
我翻了白眼:怜珠真不该给他,真正是一只吃肉不吐骨头的狼。
阿珏见我没有反驳,又道:”禹都的人来了。那说明,能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等不起,我也拖不起。“
我盯着对方,阿珏的脖子里有一条极淡的蓝光一闪而过。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吞下白一鸣的所有内功,还要完全消化掉能量为自己己用,这里面代价当然是巨大的。我看着阿珏灰暗的气色,便知他的气息已经有些不稳。本以为怜珠在他身上,可以护住他今天的心脉。可现在看来,事情或许正在往最糟糕的一个方向迅速发展下去了。
”我若输了,“我挣扎了一下,“怎么办?”
”寒谷少谷主的名头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跟你动手的,你遇上的只会非富即贵。这里头要想夺你性命的,都要先掂量一下自己。这次这么多宗道前辈江湖高手都看着,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我想还没有谁敢动酒三千的人。而且城青殿历届少殿主无一人出自寒谷,想必城青殿的各大长辈都知道。若你能入住城青殿,那么城青殿在江湖和朝廷的关系必然会有些动荡。所以不会有人让你赢了,当然也不会让你轻易输了。“阿珏顿了顿,迅速道,”若真的输了,也能拖上一拖。毕竟寒谷的徒弟向来命贵,前头已经有珉宗轻衣公子命丧城青山的前例,城青殿应该不想再背上类似的罪名。“
我看着这只大尾巴狼,心下一堵:”原来,你连我的命都已经计划好了!“
阿珏只是垂着手,面无表情道:”彼此彼此。“
我们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窝子,互不退让。
“阿珏,到时候禹都的人可都是站在上面看着。“我提醒他,”城青殿只是开始,若我死了,或者被抓回禹都,你就一件事情都干不成。“
阿珏把折好的地图重新收回自己的衣衬里,打量了我一番,道:“禹都里没有一个人能够认出你原来的模样。他们纵然有心,没有证据,更无能为力。城青殿虽然只是开始,但阿雅,这里,必须要能开始,才行。否则,我不介意亲手送你回寒谷。“
趁这次生病,我早已摘下了指铃铛,恢复了原本女儿家的样貌。
我冷冷地看着这个冷酷无情的糟老头子,良久叹了一句道:”你爹要是知道你变成这样子,怕是不会见你。“
阿珏一下子白起了脸,盯着我,反驳道:”酒三千要是知道一直养在身边的是这样的你,怕也会悔了肠子。“
彼此彼此.
夜色凉凉,比不上人心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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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曦沫染是拿什么搪塞着几大世家,稳住整个比试现场。总之,当令英会决赛到二分之三的时候,我竟然也还能悠闲地在旁边观看比赛,甚至为不认识的人摇旗助威。阿珏早已经借口退出了众人的视线。
江逸和华少卿正在擂台上斗个你死我活,尽显绝招,彼此都是一副赶尽杀绝的姿态。这血债孽缘千千结,一环扣一环,早已成了死结。两个人之间你一招,我一式地显然拼到了红了眼的状态时。我看着华少卿游刃有余的动作,明白那天他对着我显然是放水的。如今对上江逸,却是剑剑逼着刀锋,杀气直奔而去,丝毫不曾手软。
我撑大眼睛地看着他们拳脚相加、刀剑相向的肆意挥洒,心里着实羡慕。
可惜刀不比剑快,所耗力气又大。相搏几十招后,江逸便被华少卿一剑挑落在地,伤在左肩上。
站在场外的圆团团的尚白站了出来,气淡神闲地宣了一句:“第七局,珉宗,华少卿胜。”
我连忙上前扶起一脸不服的江逸,止住了他想再跳进擂台上的动作。
曦沫染眼角扫到了我,对着我招手道:“回来。”
我朝江逸拱了拱手,正打算飞身离开。刚一用劲,脚脖子就被一根绳索捆住,外力从脚底起,狠狠地把我从场外往擂台上甩去。
我一个机灵,另外一只脚踩在直挺挺的绳索上,借着来势汹汹的气势,蹭蹭蹭拖了几步,才摇摇晃晃地站住。
一抬头,擂台的另一端正走上来一抹血红美人,裙带无风自动,带着一抹凌厉,扑面而来。
寒谷少谷主-宋丹雅对阵千秋阁右副使-知风。
知风眼里盯着我,嘴里却对着看台上的前辈,道:“染城主,既然寒谷也想在着擂台上一展拳脚,千秋阁愿意全了少谷主这份热情。”
全场无声,连曦沫染也没出声。
我乖巧地道了一句:“见过师姐。”
知风皱了皱眉头,低声道:“为何摘下指铃铛?”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复杂,问道:“师姐,你到底是我的友人,还是我的敌人?”
知风看着我,眸光复杂。
三声鼓起,比试正式开始。
我一抬手便了起【寒梅令】的化梅篇,摆出易守难攻的架势。
知风脸色淡漠地从右手臂上慢慢地退下一个臂环,不知扣了哪个开关,转眼之间臂环变成一枚极其锋利的环刀。环刀的刀刃根根分明,一枚一枚雪惨惨地指向我。知风问我:“你确定要用【寒梅令】对我?”
我心里一寒。以现在的我的能耐,不论使出什么,都是当年的知风一招一式学过的。寒梅三篇,篇篇她都懂。可【千秋阁的九章桃花行】,我却不懂一招一式。这种感觉,就像天上的老鹰准备戏弄地上的兔子一般,非常糟糕。
我默默念起【莫尘】,沉着气息,一动不动。
知风扯了下嘴角,摆出请君入瓮之势。
寒梅令有三篇,化剑,化梅,化风,由轻到重,又一剑收重化轻,一层叠一层,滚滚而来,直至春来消无痕。
桃花行有九章,风起桃花扬,一浪更一浪,一场再一场,浪浪扬扬,纠纠缠缠,只为盼夏归。
寒梅落尽逢春起,
桃花凋零酷暑落。
死气和生机交集,
一个缠起一个挣脱。
我急急退了散步,侧身而走,避开胸前的死气,却避不开环刃割上来的重重皮开肉绽。
环刃见了血,才转弯飞回了知风的手中。
见血!
我皱着眉头看着知风和她手上那把环刃。
知风低着头,嘴里喃喃着什么,面带暖意地用自己的手指在环刃的刃锋来回地抚摸,像在把玩着环刃上的鲜血,又像在检查刀刃的锋利程度,更像是在跟人亲昵。到最后,那十指都是血,不知是我的,还是她的。那安宁的神色里带着一种狂热的偏执。
我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剑是剑,人是人。若把剑当成了人,那把人当成了什么?!这难道就是鬼道?看着眼前这幅诡异的画面,我只觉得有无数只虫子爬过我的胃,搅得我整根肠子都疼了起来。
许是我太过目不转睛,不见知风的动作,那柄环刃突然地脱开了知风地手,带着戾气直直地往我的眼睛劈了过来。
我起了腰间别着的软剑赶忙挡住。剑刃与刀刃剧烈地相撞,相割,我的银阙居然被压到了极限,剑身紧贴着我的眼帘,似乎下一刻就要崩断,带着碎渣随着环刃,割裂我的眼珠子。我退了一步,软下腰,试图避开刃锋。可这次它并没有回到它主人的手上,而是直接垂了下来,继续追杀而来。我躲闪不及,一边把受伤的左手继续递过去抵挡环刃,一边把右掌手掌拍在地上,借了力气,连忙往旁边滚了几滚,一身尘埃,一身狼狈。
我扶着自己的胳膊,按住自己的伤口,看着高高在上的衣炔飘飘的知风。
对方比我想得要狠要绝决。
“你不愿意打?”知风直直看向我,道,“你若再敷衍了事,丢了性命。可别去了阎王那里喊冤。”知风一边说一边再解下另一只手臂上的环扣,抓弄了几下,又一下子大了好几圈。知风一脚迈出,压低了身子,两只手慢慢地平展向后。她盯着我,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手里的两把环刃直接割裂我的心脏里。
我握紧手里的银阙,咽下嘴里的血腥,一剑化风,勉强施展上前。
两环飞来,合二为一,死死地卡住我的剑。
刺耳的声音层层荡开,震得人心惶惶,心口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