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身死名灭,这四个字连在一起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只有他们这样拼尽全力站在高位上的人才明白,敢说出来的人,必是豁了出去。
过了许久,夏侯彰才再次开口道:“陛下,抛去其他不论,就查案一事,我觉得方大人言之有理。请一位北境之外的公卿来查更为公允,想是要比让王氏的二位大人来查的好。”
李晟轩没有说话,侧头看向窗外。
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恍惚间让他想起那日御书房中——她问他道,陛下可还记得夏侯彦?
今日的北境众人,便如同昔日的夏侯彦。
彼时他把夏侯彦等人留在风河谷中,不是没想过会发生什么,然而他的身不由己最终让他舍弃了他们。
“夏侯彰。”李晟轩一字一句缓缓问道:“你说,若是今日朕舍了方紫岚如何,不舍又如何?”
“若是陛下舍了方紫岚,怕是会寒了北境将士的心,也会寒了以钟尧为首的寒门子弟的心,更会给祁聿铭那样的前朝旧人谋反的理由。”夏侯彰每句话说都得很慢,似是反复斟酌过。
李晟轩抬眸看向他,“听你的意思,朕必是要保方紫岚了?”
“但若是陛下保了方紫岚……”夏侯彰顿了一顿,额上冷汗直冒,“只怕从今往后,以太皇太后和玉成王为首的朝中权贵,会令大京朝堂动荡不安。”
闻言李晟轩忽的微微一笑道:“方紫岚这是把选择的权力交到了朕的手上,可她怎知朕必定不会舍了她?”
“陛下,夏侯彰愚钝,妄自猜测方大人并非是相信陛下会保她。”夏侯彰的声音有些抖,却并不迟疑,“她怕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才进宫面见太皇太后的。纵使陛下不能保她,她也要保住北境众人,不惜身死名灭的代价。”
夏侯彰的话让李晟轩只觉心中一震,直至此刻他才明白,原来方紫岚说的话从来都不是冠冕堂皇的虚词。
从被任命主帅出征北境的那一刻起,或许她已成了权力裹挟下不择手段的傀儡。然而即便是傀儡,她还是担起了自己的责任。
如今北境之案,只要她没有被牵扯进来,就总有甩脱的法子。而她却自己站出来走到了风口浪尖,不是不知后果的莽撞,而是深思熟虑的孤勇。
她说,世上谁人无苦衷?只是她心有不甘罢了。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心有不甘?可是被禁锢在帝王位置上的他,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如她那般豁得出去。
他保不住夏侯彦,她却是拼得身死名灭也要护住北境众人。
如此一比,竟让他都有些自愧不如,更让他生出一分决绝之意。
半晌,李晟轩敛了思绪,看向夏侯彰问道:“她在玉璋宫前跪了多久了?”
夏侯彰赶忙答道:“有一个多时辰了。”
“差不多了。”李晟轩不疾不徐地抚平了衣袍上的褶皱,沉声道:“公卿之尊,在雪地里跪求一个时辰,已经给足太皇太后面子了。走吧,随朕一起去瞧瞧。”
他说罢,起身离开了御书房。